暴雨初歇,晨光破云。
山脊尽头那道斜洒而下的金辉,仿佛天意垂落,轻轻覆在焦土之上。
残碑断柱间,烟气未散,可人心已燃起比火更炽烈的光。
鲁南星来了。
这位隐世多年的工部大匠,肩扛斧凿,背负图纸,身后跟着十二名粗布短打的匠人。
他一句话未说,只是蹲下身,用掌心摩挲着一块被烧得发黑的石基,指腹缓缓划过上面残留的刻痕——那是百年前柳氏医堂的地界标记。
“她要的不是庙。”鲁南星低声道,声音沙哑如风刮过铁皮,“是坛。”
三日。
他们就地取材,拆残碑为基,掘断柱为梁,将百年灰烬与新土混搅成浆,一层层夯筑起一座圆形祭坛。
坛面不雕龙不画凤,只以百人指纹为纹,深深嵌入石中,宛如血脉相连的印记。
中央一道凹槽,形状奇特,恰好能容纳一件器物——正是沈知微胸前悬挂的听诊器。
沈知微站在坛前,指尖轻抚石面。
寒凉的触感顺着指节蔓延至心口,忽然,她在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裂痕中,触到了一丝异样。
她俯身细看,拂去尘灰,一行极细的小字浮现眼前:
“仁心所聚,尺自归来。”
她呼吸一滞。
母亲……原来早已预见今日。
这不是一场复仇,也不是一次正名。
柳氏所求的,从来不是个人沉冤得雪,而是要在礼法之外、皇权之上,建立起一种新的秩序——一种以生命为尺度、以仁心为准则的共识。
她终于懂了。
为何母亲宁死也不肯交出《柳氏医箴》;为何她临刑前仍在传方救人;为何她一生行医,却从不立门派、收弟子。
因为她知道,真正的医道,不能依附于某一人、某一宫、某一权。
它必须生根于民间,觉醒于人心,才能不死。
风拂过耳畔,听诊器微微晃动,血晶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微光。
沈知微抬手,将它缓缓摘下。
这一刻,她不再犹豫。
“这一次,”她轻声说,声音却如刀锋落石,“我不再藏着。”
听诊器嵌入祭坛核心,严丝合缝。
刹那间——
血晶轰然绽放!
不再是冰冷的蓝,而是温润如玉的暖白,如同初春融雪时第一缕照进屋檐的阳光,柔和却不可阻挡。
光芒如潮水般扩散百步,笼罩全场,每一个被光拂过的额头都微微一震,仿佛有无形之手探入体内,轻轻叩问五脏六腑。
沈知微闭目。
她的意识骤然被拉入一片浩瀚的感知之海。
一百零七颗心跳,同时在她脑中响起。
快慢不一,强弱各异,却每一记搏动都清晰可辨。
她听见了——
西侧那位抱着婴孩的农妇,胎位尚未完全复原,子宫仍有轻微移位;
东北角的老渔夫,心脉滞涩,气血淤堵,若不及时疏导,三月内必发厥症;
东南方那个瘦弱孩童,肺中有积液,夜间咳喘不止,已是肺痈之兆……
念头未落,她的唇已自动启开:“李三娘,归脾汤加减,佐以艾灸关元;赵五郎父,针刺内关、神门,每日两次;阿满生之弟,用葶苈大枣泻肺汤,药后覆被取汗。”
话音落下,三人同时一震。
“她……怎么知道?”小德子瞪大双眼,声音发颤。
盲女阿笙猛地抬头,骨笛滑落在膝,她虽看不见,却“听”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地面之下,细密纹路正悄然浮现,如同活过来的血管,蜿蜒延伸,连接每个人的脚底,而所有脉络的终点,正是祭坛中央那枚温白闪耀的血晶。
“它……能听见所有人的心跳!”阿笙惊呼,指尖颤抖地指向地面,“不只是耳朵……它是心网!”
人群寂静。
随即,铁喉动了。
这位东厂黑翎总管,向来冷面如铁,此刻却一步步上前,单膝跪地,动作庄重如祭天。
他抬起手,卸下脸上那副象征东厂权威的玄铁面具,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然后,他捧出东厂令符——那枚连皇子见之都要避让三分的黑色令牌,稳稳插入祭坛边缘一道隐秘凹槽。
“从今日起,”他的声音低沉却穿透风林,“东厂耳目,亦为奉医之眼。”
话音未落,小德子已高举火把,火焰猎猎映照着他稚嫩却坚毅的脸庞。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不为官,不为财,只为让下一个女人,不必死在产床上。”
这是奉医学徒的入学誓词。
百人齐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