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的蟠龙柱影在金砖上拖长三寸时,青笺使的素色裙裾已扫过丹墀。
小满当先跨进殿门,腰间铜铃随步摇出细碎清响——那是沈知微改良的“警音铃”,专为巡查时警示宫人避让。
她手中持着封条,朱红印泥还未干透,在晨光里泛着湿润的光泽。
“陛下,青笺使已封锁东宫书房。”小满单膝跪地,发间木簪坠下的青玉穗子晃了晃,“狼尾正带人搜查文书。”
皇帝扶着御案的手松了松,龙纹袖口滑下寸许,露出腕间常年服药留下的青斑:“呈上来。”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狼尾掀帘而入时,玄色劲装沾着木屑,手中攥着一叠泛黄信笺,最上面那张墨迹未干,还带着松烟墨的清苦:“东厂飞鸽巢暗格里搜出的,杨少傅亲笔。”
沈知微望着那叠信笺,喉间突然泛起昨夜调配试剂时咬破唇的铁锈味。
她记得三日前在太学讲课时,杨瑃还捧着她新刊的《妇婴保全录》问:“沈大人说‘产褥热因手不洁’,可《礼记》言‘医者必净手三匝’,这算古礼与新法合流么?”那时他眼里有星子,像极了她带过的住院医第一次学会胎心听诊时的光。
“宁乱一人,不负天下。”谢玄展开最上面一封,声线冷得像淬过冰,“好个‘乱一人’,是要乱沈大人,还是乱朕的江山?”
小满突然上前一步,指尖抵住第二页信笺边缘:“这封……”她的声音发颤,“他写‘女子掌生死之权,医术成妖术,岂非亡国之兆’,可属下在他书房看见——”她喉结动了动,“案头堆着七本《妇婴保全录》,每本批注都用朱笔圈着‘妙’字。”
沈知微接过信笺。
宣纸上的小楷刚劲如铁,却在“妖术”二字旁洇了块墨渍,像滴没擦净的泪。
她翻到最后一页,见杨瑃写:“非不知其才,然礼法如堤,溃于蚁穴。”
“押杨瑃上殿。”皇帝的声音像块坠了铅的玉,砸得殿中浮尘簌簌落。
杨瑃被带进来时,月白儒生长衫沾着草屑,发冠歪在鬓边。
他抬眼看见沈知微,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沈大人赢了?”
“我不是要赢你。”沈知微摸向胸前的玉尺,“我要证明,一个能听见胎儿心跳的人,不该被一句假遗诏定罪。”她将玉尺横在伪诏上,血晶边缘泛起淡红,“你说这是天命?我量过了,差了三息温度。”
“三息?”杨瑃踉跄两步,指尖抵住玉尺,“活人指温比室温高,冷却需三息……”他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蟠龙柱上碎成几瓣,“原来我念了三十年《礼记》,竟不如你听三息心跳。”
谢玄按刀上前:“杨少傅构陷主上,按律当诛。”
沈知微抬手拦住:“他的罪在欺君,不在谋私。若杀了他,天下士子会说——”她望着杨瑃发红的眼尾,“说新法容不得旧理,说医者的刀比御史的笔更利。”
皇帝盯着御案上的信笺,指节叩出规律的响:“削职为庶,贬归故里。每年写一篇《医政与礼法》策论,呈朕过目。”
杨瑃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金砖,许久才哑声应:“谢陛下。”他起身时,袖口扫落沈知微脚边的翡翠珠——正是前殿太子崩裂的那枚。
珠子滚到沈知微脚边,她弯腰拾起,递到杨瑃面前:“这是太子的,你替他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