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喜悦如同雪地里的炭火,看似炽热,却被刺骨的寒风一吹即散。
沈知微心中的那点暖意,在看到伤员病程记录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词汇时,瞬间凝结成冰。
牙关紧闭,肌肉僵直,角弓反张。
这绝非寻常的伤后反应,而是死亡的序曲,是来自地狱的请柬——破伤风。
这种由伤口深处厌氧菌引发的感染,在这个时代,一旦发作,便无药可救,死亡过程极其痛苦,与中邪无异。
霍仲达的“镇煞针”虽然荒谬,却恰恰利用了士兵们对这种未知死亡的恐惧。
“小杏儿!”沈知微的声音陡然绷紧。
“在!”
“立刻传令,所有营帐停止使用沸水冲洗深处伤口!改用烈酒与熬煮后的浓盐水交替清创!另外,将奉医堂所有骡马集中,我有大用!”
她的命令一条接一条,快得让人喘不过气。
裴九章刚从处置霍家父子的文书中抬起头,便见沈知微已抓起一张白纸,笔尖如飞,迅速绘制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简易注射器械图。
“大人,这是……”
“救命的东西。”沈知微头也不抬,眼中燃着一簇冷静而疯狂的火焰,“我要从骡马的血液里,提取出能对抗破伤风毒素的‘血清’。但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必须与死神赛跑!”
自制破伤风抗毒血清,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原理虽不复杂,但过程却充满了未知风险。
她下令将微量破伤风毒素注入最强壮的三头骡子体内,刺激其产生抗体,再抽取它们的血液,分离出救命的血清。
整个奉医堂被她彻底动员起来,变成了高速运转的精密工坊。
连夜赶制的简易离心装置嗡嗡作响,三百剂泛着淡黄色、承载着无数希望的液体,在天亮前被小心翼翼地分装入细颈瓷瓶中。
然而,当第一批血清送到伤兵营时,迎接它的却是恐惧和抗拒。
“这黄汤子是什么?又是霍家那种害人的玩意儿?”
“听说是从骡子血里弄出来的,牲畜的血注入人体,岂不把人变成畜生?”
经历了“镇煞针”的骗局,士兵们对任何“新医术”都充满了警惕。
就在医婢们束手无策之际,一个瘦削的身影挤出人群,站到了沈知微面前。
是阿石头,那个亲眼看着哥哥死在霍仲达针下的少年兵。
他通红的眼眶里含着泪,却倔强地挺直了脊梁,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条新添的刀伤。
“我来!”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哥死在他们的针下,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活下来,替他看看沈大人的新医术,到底能不能赢!”
沈知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一瓶血清和一支崭新的骨瓷针管。
她没有多言,只是用烈酒棉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阿石头的皮肤和自己的双手,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可能会有些许发热、皮疹,不必惊慌。”她轻声解释着,冰凉的针尖稳稳刺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刻钟,半个时辰……阿石头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再无任何异样。
他甚至活动了一下手臂,惊喜道:“没……没事!”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阿石头的勇敢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击碎了笼罩在伤兵营的猜疑坚冰。
“给我也来一针!”
“算我一个!”
士兵们纷纷效仿。
医营内外,渐渐流传起一句新的歌谣:“女医手中针,不镇鬼,镇命!”
次日,一场小规模的突袭战爆发。
十余名士兵负伤,在小杏儿等人的指挥下,均在第一时间接受了清创包扎,并注射了破伤风抗毒血清。
沈知微的体系,似乎完美地经受住了实战的检验。
然而,风暴总在最平静的时刻降临。
第三日清晨,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营地的宁静。
一名昨日注射过血清的士兵,突然浑身剧烈抽搐,牙关死死咬住,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硬弓,重重地从床铺上弹起又落下,发出骇人的“砰砰”声。
角弓反张!
沈知微心头一沉,火速赶到。
她俯下身,不顾士兵无意识的剧烈挣扎,一把撕开他小腿上的绷带。
伤口表面看似干净,但当她的手指探入深处,立刻触到了一枚尖锐的硬物!
是一小块碎裂的骨刺,深深地扎在肌肉里,尖端甚至已经刺穿了一条细小的动脉!
正是这个被遗漏的污染源,在看似无菌的伤口深处,为破伤风杆菌提供了完美的滋生温床,源源不断地释放着致命毒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