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立刻准备二次清创!”沈知微厉声喝道。
她以最快的速度切开伤口,取出了那枚致命的骨刺,但一切都太晚了。
毒素早已侵入中枢神经,士兵的痉挛渐渐停止,呼吸也随之衰竭,最终在无声的僵直中,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
他死了。在注射了“神药”之后,依旧死于破伤风。
消息如同一阵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军营。
质疑声、恐慌声、嘲讽声四起。
“什么神药!还不是骗人的把戏!”
“我就说牲畜的血不靠谱,这下把人给治死了吧!”
被关押的霍小川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立刻在狱中煽动舆论,联合几名对他父亲深信不疑的老军医,连夜写好联名血书,控诉“沈氏妄改祖制,以活人试妖药,致使将士枉死”。
一时间,群情汹汹。
不少原本已经接受治疗的士兵,又开始拒绝换药,甚至有人偷偷将血清倒掉。
监军马德禄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捏着兰花指,急匆匆地找到沈知微,脸上堆着假笑,话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沈掌医,你看这事闹的……要不,这血清,咱们就先停一停?”
沈知微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擦拭着手术刀上的血迹。
刀锋映出她冰冷平静的脸。
“停下,等于承认我的医术是妖术。”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公公,您是想再看一场‘镇煞针’的闹剧,还是想看一场真正的医学论证?”
不等马德禄回答,她已转身大步走出营帐,声音传遍了整个奉医堂:“传我命令!召集所有军医、医婢,于校场集合!将那三头接种的骡子一并牵去!”
校场上,寒风肃杀。
沈知微站在高台之上,台下是数百张或怀疑、或迷茫、或敌视的脸。
她没有辩解,只是命人当场从三头骡子身上分别抽取了一管血液,又取了一管普通骡子的血液作为对比。
“诸位看,这四管血,表面并无不同。”她高举血样,而后将它们注入四个装有破伤风毒素的器皿中。
片刻之后,奇迹发生了——那三管来自接种骡子的血液中,出现了絮状的沉淀物,而普通骡血毫无变化。
“看见这些沉淀物了吗?这就是抗体!是骡子的身体为了对抗毒素而生出的‘兵’!我们用的血清,就是富含这些‘兵’的武器!”她用最浅显的比喻,解释着抗体生成的原理。
而后,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沉重:“血清有效,但它不是万能的护身符。那位死去的弟兄,我们所有人都对他的死负有责任。错不在药,在于我们漏掉了一枚藏在他血肉深处的碎骨!”
她指向自己的额头,一字一顿,声音响彻全场:“清创不彻底,神仙也难医!这一针,救不了疏忽!”
她没有推卸任何责任,反而将失败的原因剖析得淋漓尽致。
这种坦诚,远比任何苍白的辩解都更有力量。
紧接着,她亲自撰写的《血清使用七禁令》被小杏儿高声诵读,并由裴九章的亲兵张贴到各营帐门口:禁用于深度污染未清创者、禁超量使用、禁储存不当……每一条都清晰明确,直指问题的核心。
不仅如此,她还命阿铁连夜赶制了数百条绿色的双层纱布标记带。
“从今日起,凡经过我或小杏儿亲自复核、确认彻底清创的伤员,左腕系上绿带,方可注射血清!无绿带者,一律禁止!”
台下,裴九章看着这一幕,低声对身边的副将赞道:“你看,她没有否认失败,反而用失败让所有人信了真相。这份担当,比一百次成功更令人敬畏。”
人群中,阿石头默默地从医婢手中领过一条绿带,走到停放死去同伴尸身的帐篷前,将那条崭新的绿带,轻轻系在了冰冷的手腕上。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告慰亡魂,也像是在告诫自己:“兄弟,不是药不行,是我们……我们还没学会怎么用好它。”
质疑的声浪,在严谨的制度和坦诚的态度面前,悄然退去。
当夜,帅帐之内,灯火如豆。
沈知微正在修订《战地急救规程》,将今日的失败案例和新规程一并纳入其中。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没有惊动帐外的任何一名哨兵。
乌勒单膝跪地,递上一封用黑蜡密封的东厂密报。
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是谢玄亲笔:北狄已知我军有“解毒神药”,疑已于箭矢上混用“腐心草”之毒。
此毒发作迅猛,可破血清之效。
沈知微的瞳孔骤然一缩。
敌人,已经开始针对她的医学体系,进行战术反制了!他们惧怕了!
这封密报,既是警告,也是一种变相的肯定。
她缓缓合上医典,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战意,唤来帐外守候的阿铁:“准备升级血清,下一版,我要让它能扛住‘腐心草’!”
狼烟再起,斥候急报如雪片般飞来:敌军主力正在向赤岭峡谷集结,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迫在眉睫!
沈知微霍然起身,目光穿透帐篷的缝隙,望向远处那片曾用来公开验尸、此刻在月光下显得空旷而肃杀的废弃校场。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轰然成型。
这一战,她要救的人太多,光靠奉医堂这几十号人,远远不够。
她需要更多的手,更多的眼睛,更多的“沈知微”。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召集所有医婢与识字的志愿兵丁,半个时辰后,废弃校场集合。今夜,我要在那里,为大军点亮一千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