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霍九章风尘仆仆地归来,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在他祖籍所在的南线村落深处,确有一位独居老妪。
村里人都说她可怜,年轻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疯疯癫癫,还被毒哑了嗓子。
她每月初七都会在后山为自己早夭的“孩子”焚香祭拜,家中神龛上,供奉着一双早已褪色发白的婴儿红鞋。
最关键的证据,是霍九章从她床下暗格里找到的一枚陈旧的铜牌。
铜牌冰冷,上面用小篆清晰地刻着一行字——“御药房·丙字拾叁号”。
沈知微当即决定,亲自前往。
在那个破败的农家院落里,沈知微见到了那个蜷缩在床角的霍五娘。
她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看到身穿飞鱼服的霍九章时,眼中满是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声响。
沈知微没有惊动她,只是取过她日常喝水用的那个豁口土碗。
回到奉医堂,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碗底的茶垢上轻轻一刮,将刮下的粉末溶于清水,随即滴入一滴用紫草和胆矾调配的试剂。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那碗清水的边缘,缓缓泛起一圈淡不可见的紫色。
“是阿托品生物碱的残留反应。”沈知微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正是古籍中毒药‘噤花散’的主要成分。长期微量服用,可致声带永久性损伤,神智错乱。她是被灭口的活证人。”
翌日,沈知微再次来到霍五娘面前。
这一次,她屏退了所有人,只带上了那碟复刻的香粉。
当那熟悉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时,老妪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了清明的光。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
沈知微蹲下身,将一块干净的炭笔和木板递到她面前,用此生最温柔的声音问道:“婆婆,您还记得,是谁让您守住这个秘密,守住那个孩子的吗?”
老人枯树皮般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她在木板上,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笔一划,写下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让沈知微瞬间泪盈于睫。
“柳……氏。”
当夜,奉医堂的烛火彻夜未熄。
沈知微将所有的线索——香料分析报告、毒理检测结果、霍五娘的证词、御药房的铜牌、南驿的通行令、药王庙的地下暗渠图……所有的一切,汇编成册。
她将卷宗交给了连夜被请来的尚书房史官裴文远。
裴文远这位皓首穷经的老人,在看到这份集医学、刑侦、情报于一体的惊天档案时,双手都在颤抖。
他连夜对照《内府役人录》与《宫禁出入簿》,将那些被刻意抹去或篡改的时间点、人物线,重新拼接。
一幅横跨二十年,从深宫到江湖,惊心动魄的救赎与布局图,终于完整地呈现出来。
柳氏,借申领宫廷香料之机,调配出带有龙血竭的“替身香囊”,交由心腹带往错误的方向,以混淆追踪。
同时,她让真正的执行者霍五娘伪装成清理药渣的粗使婆子,身上不带任何多余香气,只将那真正的婴孩藏于药材运输桶中,通过那条不为人知的御药房地下暗渠,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皇宫。
宫外,早有谢玄的前身——彼时还只是少年缇骑的他所统领的暗桩接应。
他们接过孩子,一路南下,最终送达那座被从地图上抹去的“黑驿”——南驿,交给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忠诚旧部。
沈知微站在窗前,望着手中这张由无数人的血泪、忠诚与牺牲织就的人网,低声自语:“原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母亲留在这世间的活证。”
窗外,一轮清冷的明月高悬。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奉医堂檐角下那只新挂上的铜铃上。
那是她用母亲遗留的那半块青铜符节,熔了边角,亲自重铸的。
风过,铃声清越,仿佛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低语。
突然,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名东厂番子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急切:“夫人!提督!霍校尉自南线八百里加急传回密信!”
谢玄接过拆开,只看了一眼,深邃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他将信纸递给沈知微。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如雷。
“人已寻获,身中寒毒,病势垂危,正押送回京。其自幼生于南驿村,无父无母,只有一个乳名……”
沈知微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最后两个字上。
“阿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