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发水后,支流遍地都是,赶上旱灾,干涸龟裂的河床,成了不用担心迷路的便道。
灾民也好,流民也罢,夜行昼伏,成群结队往东闯关,向归德府汇聚。
州城汴河口安置点附近,搭满了席棚,乌泱泱一眼望不到边。
起早卖熟食的摊子炊烟滚滚,气味诱人,试图搜刮难民所剩不多的随身家当。
“驾、驾······!”
呼喝声声,驰骤的马蹄溅起一溜烟尘,一夜工夫,把它们跑得黄汗直流、白沫满口。
邓去疾在察院治所大门勒住马,缰绳扔给手下,风尘仆仆进来墙壁倒塌的西跨院。
张昊示意银楼来的人员退下。
“又扑空了?”
邓去疾起痂的嘴皮子蠕动一下,疲倦的点了点头,他审出妖首童垚庆藏匿之地,丝毫没敢耽搁,结果依旧是徒劳无功。
“属下在妖人家中发现了鸽子粪,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了。”
“去休息吧,卫署那边不能懈怠。”
小焦见老爷示意,去把等候的银楼人员叫来。
张昊没有耐心和妖人玩猫鼠游戏了。
之前他小瞧了教门组织系统,陪同小鱼儿的贼人是陈留县堂主,平时敛财上交坛主,并不清楚教内上层情况,只知等级森严,有小乘、大乘、三乘、小引、大引等,童垚庆是无为教大引罗汉,入夏登门,让其带人去归德协助做事。
除非抓到童垚庆,否则难窥无为教全貌,百姓都知道他还活着,那就证明王怀山刺杀失败,童垚庆绝不会坐以待毙,孙子曾经曰过,上兵伐谋,他只能从战略层面着手,灾民和流民得到妥善安置,邪教就算闹翻天,也是无源之水。
快中午时候,护卫来报,开封镖局的三位师傅到了,随行的还有一个驿卒。
张昊已对少林方证之流失去兴趣,但是面子还得给,陪聊盏茶时间,得知大和尚是从陕西而来,原谅了对方的迟到,让人安排住宿。
查看罢小石伤势,回房拆开蔡巡抚来信,斜一眼端茶进屋的小鱼儿,怯怯的小样相当可爱,演技也不错,这丫头其实是个鬼灵精。
老蔡在信中抱怨,大旱波及豫西,蔓延四十多县,自开封到彰德,稼穑疏薄,荒芜万顷有奇,在册民户逃亡者六千五百余。
开封米价飞涨,一斗值钱二千,麦一千七百,继之而来的蝗疫尤可虑也,今夏农民恐所收无几,除了上报免赋,别无他法。
还有流民,历年逃来中州者,将及二十万,尚有行勘未尽之数,致使中州食不足给,地不足容,逢此天灾,无疑雪上加霜。
最后委婉劝他,今岁河患不足虑,治河筑堤,诚预防至计,奈何民财敝匮,钱粮紧缺,尤须慎之再慎,重大工程岂宜轻举?
望姑已之,待丰稔之时,不妨再议河工,若有余力,可于富裕处籴米,煮粥每日人给三碗,即可全活无数,积德无量云云。
他叹口气,点燃信件,执笔开写手令,即便老蔡不支持,他也要重开治河之役,而且还要推翻先前的小打小闹,大搞特搞。
灾荒、流民、邪教,凑在一起太可怕,除了祭出基建这一杀招,他想不出还有何策应对。
中州地处五省之中,是流民重灾区,早年流民转徙于南阳、唐河、邓州、襄樊、汉沔之间,乞食苟活,此即着名的“荆襄流民”。
荆襄地区是湖广、川蜀、三秦、中州四省交界处泛称,山高林密,天顺、成化年间,聚集于此的流民多次起义,后被官兵围剿。
中州一省有巡检司数百,半数设在与湖广交界之地,阻挡流民下荆襄,数十万流民困在中州,庞大的人口意味着大量粮食支撑。
年岁凶荒,妖人作祟,老蔡惧怕流民聚集,却不知基建是消弭内乱的良方,后世人口膨胀,除了结扎,全靠基建消化闲散劳力。
国初每逢河决河淤,要上报等待朝廷专员处置,后来治河由抚按及治河大臣负责,从此防河夫役形成制度,成为治黄重要手段。
中州常备专职河夫五万余,严禁有司用作它役,譬如老桩头徐发科,就是此类役户,有这些河工打底子,基建计划便不难施行。
给手令盖上大印,把组建河工大营、雇佣流民的榜文交给符保。
“告诉吏员,日夜开动印刷,多多益善,然后雇人,把榜文给我贴遍中州每个大街小巷。”
符保看一眼手令上的待遇,吓得结巴:
“老、老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听说中州流民不下二十万,咱养不活啊。”
“我还嫌少呢,有人就有一切,南洋不缺粮食。”
张昊抓抓汗津津的脑门,又道:
“派人去开封,让马总管给张老六递个话,我这边有金矿,迟则不候。”
符保应命去安排人手,他估计老爷要坑惠安伯家的傻儿子,睢州有个屁的金矿。
喝口茶,张昊提笔写下中州第一届招商创富大会邀请函,只有寥寥数字:
吾有秘方,价值连城,利赛盐铁,传诸子孙。
字少是因为要靠飞鸽传书,送往开封报社,叫来护卫,却见小鱼儿一阵风跑来,抓着他手臂,小脸煞白说:
“少爷、少爷,老头好吓人,一会儿叫彤儿、一会儿叫芷溪,要不再给他捆一条铁链吧。”
张昊去后院瞅瞅,老头被锁链固定在树上,嘶吼大叫,挣扎个不休,看着挺吓人。
服用少君丸属于透支人体潜能,而且有毒性,药量减少之后,貌似出现了戒断反应。
小鱼儿缩在他身后,露着半个脑袋怕怕说:
“他被麻翻时候见过我,肯定认出我了,看我的眼神好凶啊,少爷,我怕。”
张昊用绝不温柔的动作,在死丫头的脸蛋上狠狠拧了一把。
“别装小可怜了,胆子不肥,你师父也不会带着你,糖水要不定时喂,等他清醒时候,把实情告诉他即可,放心好了,他挣不脱。”
天可见怜,人家实在是胆子太小好不好,小鱼儿气呼呼跺脚,都怨师父,烦死了!
张昊回前院接着寻思治黄,河务与打仗一样,专业的事情,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向朝廷要人不大可行,单是走程序他就耗不起。
发愁许久,脑袋瓜子里的小灯泡突然亮了,他想到一个人,辞官归家的徐九思,老酒鬼是工部郎中,治过漕河,实战经验绝对丰富。
请这位出山好像不难,狂诉百姓如何遭罪就行,再把差旅费和高帽子奉上,不怕他不来!
自笑微躯长碌碌,浮生难偷半日闲。
翌日张昊去趟银楼租赁的办事处,回治所听护卫说王怀山要见他,看来这厮神智恢复了。
小鱼儿守在小石的病房,见他过来,担心的拉住他袖子,仰脸苦叽叽说:
“少爷,你是不是要放了老头?”
张昊安慰道:
“看把你愁得,走,去看他如何说。”
绕过废墟进院,张昊让人搬来椅子,摇着扇子坐下。
王怀山披头散发,靠树坐在地上,拖着镣铐抱抱手,有气无力道:
“老汉承蒙小鱼儿照顾,她给我说了先前之事,老汉虽然记不起来,也不会抵赖,敢问老爷,小女和劣徒可好?”
“王妙彤在夫家,辰子安大概在搜寻倪文蔚,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
张昊感觉小鱼儿在背后偷偷戳他,接着道:
“邪教妖人利用你刺杀本官,事败逃匿,令徒说你曾拒绝刺杀本官,又有小鱼儿替你求情,否则本官不会容你活到今日。
说到底,冤有头,债有主,首恶是无为教,你暂时在此修养,随后若能助本官捉到邪教妖人,从前种种,可以既往不咎。”
王怀山闭目喘息片刻,跪下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