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飞灾横祸(1 / 2)

张昊目光懒散,斜瞟珠帘外按刀侍立的邓去疾,划过书案对面陆成江那张汗津津的桀骜黑脸,微微侧身,望向窗外。

旧宫苑古木参天,热带鸟儿在绿荫里脆鸣,落日为铺满浮萍的池水镀了一层金,耀眼生花。

他微眯了眼睛,缓摇椰叶扇子道:

“夷丑狼子野心,图谋我大明,英雄碑上、忠烈殿中,不乏山门义士,英灵如火,长明不灭,供子孙后代凭吊,本官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斩洋妖、护国门,本官一心为公,可老东西们私心太重,暹罗、爪哇等地亟需人手,他们把堪用之人捏在手里,派些外围弟子应付我。

我希望你来做山主,将山门并入贸易部,往后观音亭就是官祠,不用搞甚么劳什子选举,万国商会会首就让方家后代继承好了,如何?”

陆成江明知对方在花言巧语、请君入瓮,却禁不住意动,怒容不觉就消了。

家国大义与他无关,山门存亡他也不在乎,可方家遗孤的安危,他无法置之不理。

倘若答应狗官,势必会深陷山门内斗漩涡,他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烦躁不堪。

夕阳西下,一缕缕炽烈的余晖透窗而入,满屋金光刺眼,对面那个人却是黑的,像是一座山朝他压来,躲不开,撼不动。

汗水滑进眼睛,他下意识抬手擦拭,这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涩声道:

“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你想多了,想走的话,我这就给你开通行证。”

张昊嘴上说的好听,却绕开书案,去茶几边坐下,端起茶盏悠悠喝口茶。

古往今来,江湖帮会便是庙堂朝廷的附骨之疽,宛如硬币的阴阳两面,人与自己的影子,这是死症候,除非地球毁灭,才会与人类偕亡。

南洋华族没了观音亭,还会有别的有活力组织,他并无剪除山门的打算,毕竟空一格凯申公欲灭之后快的共匪,也是人民向往的组织嘛。

陆成江陡地扭头,眼冒凶光道:

“你以为没人识得许朝光?

枪厂、炮厂、船厂、钱厂,都是你的人,不见一个朝廷官员!

你装甚么正人君子,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山门听你摆布!”

我嗤嗷!此言能发汗治感冒啊,张昊笑呵呵掩饰尴尬,挥退闪身进来的邓去疾,话说到这个份上,索性也不装了,皮笑肉不笑道:

“我就当你在说气话,观音亭只有两条路,要么彻底归顺,要么灰飞烟灭,本官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请便。”

陆成江不寒而栗,转身就走。

“叔,你怎么啦?”

士林趴在楼道窗棂上看苑中那些黑孩子玩闹,听到脚步声转身,见他衣服汗湿,脸色好可怕。

“没、没事,走吧。”

陆成江只觉嗓子干涩,胸口憋闷。

许朝光的事是林道乾告知,他对狗官的阴私毫无兴趣,纯粹是被逼急了,忍不住想要发泄。

对方那句二选一,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威胁,他就像一只困在笼中的野兽,挣不脱也逃不掉。

手被士林握住,他给侄儿挤个笑脸,拖着沉重的双腿下楼。

水流东海再不回,日落西山还得见。

热带的大日头永远都是直直的升起来,又直直的落下去,恶毒的高踞头顶,蛮横且炯亮。

“请相信我,巡检老爷,凭安拉起誓,诚实的穆尔阿什从不撒谎,这张通行证是在古里购买,没人敢反抗葡人的税务署,我为此花了大价钱,甚至被迫移居古里。

老爷可以随便打听,穆尔阿什家族世代住在波斯湾南边的丝萝芙,从霍尔木兹出发,大海像扇子一样打开,为了生意,为了应付该死的葡人,我只能住在古里。”

自称奥斯曼人的大胡子船主喋喋不休,见林道乾吃着红毛丹点头,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瞥斜那个给他票据用印的文吏,心里乐开了花。

他的家族有一条秘密航线,从宝石岛向东,直接穿越印度洋到达苏门答剌的亚齐,安全快捷,不用沿着海岸线航行,自然不在乎葡人。

但是这一趟他只能靠着孟加拉湾北部沿岸航行,哪怕被该死的葡人抽取巨额关税,因为他要卖掉手中的奴隶,还要沿途收购珠宝象牙。

船到达安达曼,他的波斯小女奴和黑人小宦官便已售罄,这是贵族豪富最爱的货物,来到满喇加,到港差点把他吓死,以为自己完了。

幸好是虚惊一场,虽然葡人朋友都成了囚徒,剩余奴隶也被没收,但是明人比葡人好应付,抽税也低,博览会的展品也令他惊喜万分。

据说若是加入万国商会,便不用再操心货源,只管下单,奈何入会门槛太高,更可能是明人的骗局,他百爪挠心,亟需弄清商会内幕。

“巡检老爷,我向往你们的国度,以会说明国话为荣,你们公正仁慈,尊重我们在海上的贸易自由,在港口给予我们平等的对待,我真诚的希望,能和你成为最好的朋友。”

穆尔阿什得不到回应,让出的香烟也没人接,他并不尴尬,继续死缠烂打。

“我很久没回到家乡了,想念庭院的喷泉,天黑后香油在镀金的吊灯里燃烧,美酒殷红,姬妾舞姿撩人,巡检老爷,我有一张在亚丁得来的虎皮,想献给总督先生,不知道?”

“总督老爷忙得很,想加入商会很简单,成为官铺代理商,还要和其他商家竞标。”

林道乾接过文吏审核完的清单盖上官印,又把税收、定价、通行等制度条例,给这个奸诈狡猾的夷商陈述一遍。

“巡检老爷,如果你中午有空赴宴,那将是我的荣幸。”

穆尔阿什把票据交给跟班,愁容满面道:

“两国交战,最倒霉的就是我们,葡人太可恨,我遇见几个同行,都担心返程的安全。”

“你可以申请组队返航,贸易部会向军部致函,派舰队护航,先去税署完税,再去巡司用印,税票就是你的临时通行证,中午咱们再聊。”

林道乾不介意宰这个豪商一顿午饭。

穆尔阿什连连称谢,约好时间地点,心满意足的告辞。

林道乾看见陆成江背着包裹,手里拉孩子,从街口人群里过来,心里不由得一紧。

他已立下重誓,拜入山门,赵大锤受刑那天,他和一众弟子也在场,陆成江血淋淋离开那一幕,深深的烙在他脑子里,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水福交出令牌,老人们全部退隐,陆成江成了观音亭第二代山主,张嘴就让山门并入海贸署,还让方家一个小娃娃做商会会首,无人反对。

观音亭并入海贸署,那些老鬼们也就有了官身,等同于洗白上岸,如今南洋是指南司话事,他后悔急吼吼拜入山门,凭白多了一个紧箍咒。

“山主今日便要回国?”

“我搭渤泥来的运煤船,几时开船?”

陆成江眼神阴郁,望向南北绵延的港口。

“船只都在南面泊着呢,几时走我也不知道。”

林道乾引着叔侄俩到遮阳棚下。

“煤料昨晚就卸完了,那些土兵回来一趟不容易,最快也要下午才会来码头集合。”

士林仰头问:

“胡子叔,煤船是不是很慢,我多久能到吕宋?”

“静下心读书习字,眨眼就到了。”

林道乾笑着揉揉他脑袋,让朱良宝拿水果来,都是来往客商所送,热带水果多,也不值钱。

坐在办公桌案后的文吏起身给陆成江施礼,坐下来接着忙乎,一边审阅巡检士卒送来的抽检清单,一边向过来报备的货主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