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昊松手道:
“让马宝山派船过去不就得了。”
“懒得理你!”
幺娘呼喝自己的随从,上马走了。
“船上的红毛夷要跟咱比耐性啊。”
老茅出仓瞅瞅星月,大概子时了,听不到厮杀和枪炮动静,广场上灯火通明,绞架上吊着尸体,车队人马穿梭,两边库仓人来人往,揉着大肚子说:
“今晚事务太多,不填饱肚子不行。”
符保见老爷点头,让人去传饭。
吃饭的当口,内陆集镇和三个倭夷营盘的审讯口供陆续送来,老茅一边扒拉饭菜,一边看口供,喝口茶清清嗓子说:
“这些夷人不好办,太多了,还有百十个妇幼,朱纨前车之鉴,如何收尾,不可不慎。”
“男人全部随船带走,妇幼送去呆蛙好了。”
张昊不在乎这些,看着一份满篇慈爱的口供发笑。
这些兼职谍报的西夷神棍其实也有用处,下西洋一路太枯燥,带上他们,不但能唠西洋嗑,遇上坏天气,还可以丢下去贿赂海神嘛。
他看到布鲁托的供词便怒了,可能是没动大刑的缘故,口供全是冠冕堂皇的陈腔滥调,大谈契约公平、贸易自由、友好往来那一套。
好在识相的家伙也不少,把布鲁托的老底揭了出来,这位老船长是个追求黄金和荣耀的信徒,当初在双屿岛市政厅还做过公证官哩。
一个叫平托的家伙供述,布鲁托买下公证官一职花了三千克鲁扎多,双屿覆灭,逃去月港,朱纨随后即至,只得逃往南洋殖民据点。
布鲁托凭着令人叹服的远东知识,取得果阿殖民总督信任,率队重返大明,流窜上川、下川、屯门、浪白诸岛,最终在濠镜站住脚。
“把这个叫平托的番鬼带来,还有吴通事。”
审讯处的坊丁很快送来一个鸡窝乱发、满脸胡子的夷人,自称通晓明国话,名叫平托。
张昊推开饭碗,斜一眼猴腰站在一边的吴通事,拿起那份审讯报告,问道:
“濠镜总督布鲁托的底细,可是你揭发的?”
“是是,是小人供述。”
这厮明国话很流利呀,还是江浙口音哩,张昊把手边的一份原始鸟语账目扔地上。
“仔细看看。”
平托捡起来,一边跪地浏览,一边回答两位老爷的提问,双手比划,外加赌咒发誓。
“老爷,小的句句属实,账目上的股东、船主、水手身份不难猜,恩里克是贵族名字,那些水手叫猫狗马桶,因为穷人没有名字,随便看见什么就叫什么,求老爷明察,小的只是一个为了攒钱回家,为布鲁托做牛做马的落魄商人。”
平托说到最后,拉开破烂衣衫,坦露满身的新旧伤痕,趴地上痛哭,脏乱的胡子上沾满涕泪,真真是闻者心酸,观者落泪。
“行了,你是个聪明人,命运在你自己手里捏着。”
张昊又问了一些关于南洋和葡萄牙的事,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翻译官人选,比吴通事的洋泾滨鸟语强多了,让人带这厮下去核实身份。
老茅疑惑道:
“此人说的荷兰卖鱼佬,莫非也是欧罗巴一国?”
张昊点头说:
“学生与濠镜葡夷打过交道,据布鲁托所说,欧罗巴大陆以教皇为尊,诸夷王室都是近亲联姻,类同禽兽,与咱们讲究和而不同相反,认为非黑即白,与周边绿教徒连年攻伐,伏尸百万。”
他并没有污蔑欧夷,已经过去的中世纪一片血腥黑暗,神罗的圣骑士们,至今还在和绿巨人奥斯曼帝国死磕,无关正义,只为利益。
“于今观之,夷丑实乃心腹大患。”
老茅丢开手里的番鬼地舆图,闷头抽了几口浓烟,愁眉苦脸道:
“丑类已逼近我大明国门,倭国百姓也被其蛊惑信教,那欧夷教皇,竟然把我大明视作其治下一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恨朝堂衮衮诸公,醉生梦死,懵然无知,何其悲哉!”
张昊肚子里好笑,光明正大下西洋的借口终于有了,老东西这是催他赶紧上奏呢。
“南倭北虏,朝廷便已疲于应付,如今又有西方强敌觊觎我中华富饶,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老师放心,夷丑野心罪行,我会上奏朝廷。”
“你既然打定主意,老夫就不废话了,我去眯一会儿。”
老茅摸出烟匣子里最后一支烟卷点着,起身出仓。
张昊让人找来火盆,把桌上有用的资料留下,其余付之一炬。
他重新沏壶浓茶,缓缓研墨凝思,盆中火焰腾腾,光影忽明忽暗,在他脸上游走不定。
原计划是清理猪圈,上缴收获,再上题本痛陈己过,愧对圣上、羞见香山父老,然后连夜追捕夷船,拯救被闽粤亡命卖给夷丑的百姓去鸟。
奸徒拐掠人口,卖给夷人是事实,并非他胡编乱造,眼下不缺夷丑图明罪证,可谓锦上添花,至于省城大佬因此倒血霉,不在他考虑范围。
执笔先给唐老师、李通政写信,这二位是他最大的靠山,随后书写奏疏,汇报倭夷勾结,霸占南洋、渗透闽粤海疆,谋夺我明江山之军情。
皂务并入内府,张家妥妥的皇商,又有诸般贡品献上,他相信朱道长心里有自己一席之地,有渠道不用是傻叉,他每月的汇报一封都不少。
即便得不到一丝回信也照旧,凡事早请示晚汇报,没事也要唠唠嗑,与朱道长保持联系,既是天子门生之本份,也是一个忠臣的自我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