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钿起身,情不自禁抱住他,小声道:
“我再也不用心惊胆战了。”
“我也是。”
张昊知道她担心什么,科举舞弊是大罪,他不在乎,身边人却为他提心吊胆,岂能无愧。
“哎呀!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圆儿喘吁吁跑进屋,嗤嗤笑了起来。
“你看见啥了?”
张昊弯腰把小丫头抱臂弯里坐着,捏捏她胖乎乎的脸蛋。
“你吃肥了呀。”
圆儿没看见青钿擦眼泪,笑嘻嘻道:
“我再也不用给她们洗衣服,当然吃胖啦,少爷,你好像又长高了。”
说着又去捏他胳膊,气沮道:
“我怎么就不长?”
“你才多大,急啥?”
张昊抱着她出屋说:
“小孩子都盼着长大,其实长大不见得是好事,想你爹娘没?都在上课,怎么跑出来了?”
“过年我有回去,我娘给我生个弟弟,怕是再也不稀罕我了,你进大院时候我就看见了,偷偷溜出来的,少爷,你不会走了吧?”
“晚上再给你说,别担心,反正有少爷稀罕你,听话,回去读书。”
张昊哄她回书堂,到处转了一圈儿,回来已是二更天,圆儿横卧床上,已经睡着了。
青钿冲洗完回来,瞅一眼被窝里的圆儿,去床边坐下,轻声道:
“金盏她爹来过好几趟,拿走她不少银子,再不提让她嫁人的话,你的登科捷报送来,她爹又跑来一趟,啥意思你可明白?别看死丫头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似的,精明着呢。”
张昊帮她擦干头发盘上,拉她躺下,肌肤相亲,脂香缭绕鼻端,身上不自禁便生出些异样。
青钿见他蜷腿,红着脸低眉浅笑。
“笑什么,我没有胡思乱想,咱们经常睡一块,你几时见我这样?可能是许久没见的缘故。”
“那是过去,十字口老赵家的儿子和你一样大,孩子都有了,这事早晚也要教你。”
青钿侧身揽着他,呼吸芬芳拂到他脸上,亲一下他嘴唇又害羞挪开,杏脸桃腮娇美诱人。
张昊心里好笑,试云雨便是通房丫头的职责,不过他没有丁点那方面的心思。
“圆儿还在呢,你老实点好不好?”
“是谁不老实?”
青钿掐了顶她肚子上的碍事物件一下,吐气如兰道:
“红蕖和胖虎挺合得来,我问过她,死丫头害羞,也不给个痛快话,金盏眼皮子越来越高,嘴上不说,一心想跟你,我现今都不敢说她,还要给我脸色看,一个二个真是成人了。”
“才十多岁,成个屁的人,我这回一走就是三年,以后再说吧。”
张昊噙住她跃跃欲试的唇瓣咬一口,见她疼得动拳头,笑道:
“我要娶幺娘做妻子。”
青钿呆愣一下,诗书和女德才能相夫教子,幺娘除了武艺,她想不出这个女人还有哪里值得他喜欢,脸蛋确实不错,可惜她太高了,没人喜欢这种女人,与他对上眼,确认他没有胡说。
“门不当户不对,老主母不会答应,最多只能做妾,你们在一块才多久,怎么被她迷上了?”
张昊哑然失笑,抱住她胳膊,惬意得闭上眼。
“说不上来,睡吧,以后再说。”
“要不要······”
“不要,我还小,睡吧。”
翌日上午,杨云亭在坊区又挑选一批人手,带队前往去苏州。
张昊则四处奔走,忙着应付人情俗事,下午去拜会知县,坐了盏茶时间告辞出来,顺路拐去幺娘家,然后就变成了雷劈的蛤蟆。
幺娘是一早走的,家人以为她在皂坊呢。
张昊安慰自己,若无其事过了数日,幺娘踪影全无。
不管快乐不快乐,日子还要过。
这天老白从吴淞所回来,说通州倭寇被全歼,官兵大获全胜。
张昊呵呵,这股倭寇加起来不过千余,官兵折腾至今,丢死个人。
忽忽又是几日,这晚下沙来人,说是唐督师到了。
张昊收起案头船厂规划文稿,心里难免有点小紧张,毕竟幺娘在通州放了一把火。
他摸黑坐船去渔场,见到赫小川,得知黄太监比他还快一步,正在厅上说话。
死太监不是好鸟,弄不好在编排老子坏话呢,当即求见。
唐牛得了亲兵通传,上堂回禀,见老爷点头,出来带张昊入内。
只见堂上这位大佬五十来岁模样,面皮黑瘦,网巾常服,气质不俗,张昊赶紧勾头作揖,高唱肥喏:
“末学后进张昊,拜见荆川先生!”
“惊动主人,老夫惭愧,还说明日再去见你,不想这就来了。”
老唐端坐堂上,微笑延坐。
张昊恭谨谢坐。
“学生理当前来拜见,三沙报捷,学生不胜欣喜,前日惊闻倭寇由天长、盱眙,一路劫掠至泗州、淮安,漕运受阻,先生莫非要北上?”
“此事不是机密,告诉你无妨,漕督力有不逮,上命增设淮安巡抚,老夫方才与内翰说起此事,剿灭北方沿海倭患是当务之急!”
红蕖给少爷端来茶水,俏皮挤挤眼,又提壶给两位客人续茶,退到堂下侍立。
唐顺之有些猜不透,眼前这小子为何把黄太监视若无物,端茶招呼黄世仁。
“内翰辛苦,请。”
“先生不必招呼咱家,当我是空气就好。”
黄太监阴阳怪气来了一句,连端茶敷衍都懒得做,他火着呢,一品大员在他面前也要礼让三分,偏偏这个小畜生处处给他气受。
“姐你歇着吧,人家不稀罕咱伺候呢。”
张昊冷笑,回东乡这些天,他日夜操劳,忙滴很,包括狠狠处置一批坊丁,内府小太监们因此在坊区出入受限,算是彻底得罪了黄世仁。
候在一边的红蕖瞄了他一眼,听话退下。
老唐越发感觉古怪,怪道胖虎敢借他海船,闹了半天,根源在这小子身上啊,可他死活想不明白,这小子哪来的胆子和内侍作对?不管了!
“浩然你来正好,老夫明日便要北上,走海路更快些,然则······”
“那艘海船送给先生了,不用和学生客气。”
张昊斜视黄太监,一脸的欠揍模样。
“荒谬!”
黄世仁拍案大喝,横眉怒目尖叫:
“你敢拿朝廷海防重器做人情,咱家抄了你的作坊!”
张昊闻言大喜,他终于确定,朱道长没告诉这狗货皂坊内情,笑道:
“救灾期间,船只调配我说了算,只要辽东的赈灾粮食如数运到,你操的哪门子心?”
“好、好、好的很!”
黄世仁气得直哆嗦,阴森森狞笑一声,拂袖离座,心说咱家忍你很久了,这是你自找的,怨俺不得,小子、你给咱家等着!
“天黑小心脚下,内翰慢走啊!”
张昊大喇喇坐着不动,笑眯眯又添了一把火。
老唐觉得坐山观虎斗实在不地道,亲自送黄世仁出去,回厅上忍不住提醒说:
“他是司礼监的掌事太监。”
“管他是谁,不就是找皇上告状嘛,有本事把我乌纱也摘了,省得到时候还要乞骸骨。”
老唐捋胡子哈哈笑,十来岁得中进士,置下这般基业,显然不是无知者无畏,那只能是有恃则无恐,看来东乡此行不虚!
“那咱们就说定了,坐着大海鳅出海绝对舒服,老夫也享受一回。”
“适才学生粗鲁无状,还望先生多多担待,那艘海船先生随便用,坏了我包修。”
张昊起身作揖,告罪兼卖好,抱大腿之心,昭然若揭。
“浩然站着作甚,你我既是同乡,又是同僚,坐下说话无妨。”
老唐觉得这小子看着挺顺眼,不过他对其父观感甚差,当年他被皇上削了官籍,连免税特权都没了,务农这些年,可谓饱受张耀祖苛政之苦。
“按说黄太监是不能得罪的,倘若你不在乎仕途,他确实拿你没办法。”
“学生才不在乎,想给百姓做事,处处都做得!”
张昊大言不惭,努力展示身为读书人的正气傲骨。
老唐捋须颔首,他亲眼见着一船船的鱼粮北上,就算是谋官图好处又如何,谁能做到?
张昊套近乎道:
“老师,三沙具体战况如何?”
老唐无语,这才多大会儿,老师都叫上了。
“将士用命,把倭寇驱赶到三沙,击沉贼船二十余艘,无一漏网。”
张昊明白了,浪费恁多时日,原来是为了聚而歼之,短期看百姓确实遭罪,却能免除一年之患,不过海禁不开,走私仍在,来年倭子还会再来。
“老师慈悲。”
老唐叹气摇头。
“倭患此起彼伏,百姓连年受苦,何来慈悲,不说这些,我厚颜借你一个人用用如何?”
“可是胖虎?这人胸无大志,是个饭桶,此事学生会对他说,老师看重他是他的福气。”
张昊大方应允,他不信老唐能把胖虎忽悠走。
老唐眉开眼笑,呷口茶说:
“坊丁的阵法听说是你教授,狼筅作用出乎我预料,我借走一队传习推广如何?”
张昊慨然道:
“学生能为清倭出一份力,幸何如之!”
老唐越发满意,又问起编创鸳鸯阵经过。
张昊保持一贯的谦虚,说阵法是参考前人兵书,集思广益得来,还引经据典,卖弄一番,证明自己文武双全,值得唐老师你栽培。
老唐捋着胡子,道声难得,心中滋味难言。
困守田间几十年,鸳鸯阵倾注了他太多心血和不甘,回兵部复职后,他一心想在军中试验此阵法,孰料会在东乡见到成建制的鸳鸯阵。
一阵眩晕突然袭来,他闭目靠在椅中,用力按揉鬓角,生出老之将至的悲叹。
心说英雄所见略同,大概就是如此,此子年纪尚幼,堪称可塑之材,仕途若是毁于阉宦之手,着实可惜,回头题本上得替他分说一二。
张昊还想卖力表现呢,见老头扶额闭目沉思,疲倦不堪的样子,而且那个亲随也跑进来,询问老头可要休息,只得识趣告退。
适才交谈,他动了几次念头,想厚颜拜老唐为师,弄个门生帖子傍身。
可他没敢开口,官场固然不考校文章,但是老唐还有文坛宗师的身份。
万一老唐应允,忝列门墙,师生问对,岂不是要现出废柴原形?
官场大佬、文坛宗师、抗倭英雄、常州老乡,拥有如此稀缺属性的神级挂件从天而降,真的要任其溜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