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步步为营(1 / 2)

一夜秋风起,人间桂花香。

幺娘大清早被杂工请去楼堂,与几个供货商掰饬往来账目,听到门墩叫小姐,扭头瞥去。

只见外面来了一群人,与门墩说话的老者风尘仆仆,不是别人,正是张府管家老姚。

老姚自报家门,听那跑堂喊小姐,纳闷张望,哪来的小姐?

却见柜台那边一个戴乌纱唐巾,穿青莲色绉纱道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侧身转头,竟然是那个劫持少爷的女强盗!?惊得他瞠目倒退,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张昊闻讯赶来,为了这个该死的女强盗,因何成了张家大小姐的问题,给老管家好一通解释。

老姚也没说啥,只是再三叮嘱他多留个心眼,接着把自己为何着急回来的原因告知。

原来内府太监登门,张家成了苦逼铺户,另外,老坛香辣鱼被商人贩到辽东,边军要采购辣椒,有多少要多少,必须赶在漕河冰封前发货。

言而总之,树大招风,皇家内府和辽东都司盯上张家了,这一劫躲不过,也逃不脱。

张昊觉得问题不大,只要操作得当,此番危机,反而能变成镖局狂飙突进的机遇。

“今年江阴地主都种了辣椒,娘娘们想要的香胰子也不缺货,给朝廷干活,自带干粮咱认了,不过内府和都司的旗子关凭得弄到手,至少要签下五年合作契约,不答应就拖着他们。”

管家老姚乐呵呵点头,少爷能说出此番话,说明是真的长大了,他深感欣慰。

为朝廷做事,铁定赔钱,但可以从别处找补,一路南下,镖局的兴旺他都看在眼里,辽东苦寒不假,却有金珠参貂,与边军攀上关系,张家就能凭借镖局分一杯羹,这才是大钱!

“少爷放心,他们巴不得与咱签约,此事交给老奴好了,还有一事,吴掌柜他们也算安顿下来,老奴打算把大伙的家人带去北边。”

张昊自然不会反对,他觉得老姚叔岁数太大,东奔西跑不便,姚老四若能顶上去就好了,不过老管家一路劳顿,亟需休息,此事容后再议不迟。

老管家在酒楼住了数日,这天张家快船到来,一块儿来的还有姚老四,说是田庄的庄稼把式,以及老吴和那些伙计们的家眷,都在瓜洲渡候着。

老管家不再耽搁,奉命转战京师的石步川、白展堂等人随行,一起去后河登船。

张昊送到河边,悄声给老管家透些家底儿,老姚信心倍增,叮嘱他好生读书,登船而去。

幺娘在楼上望着船只远去,端上茶具去张昊书斋,坐书案边给他斟一盅碧绿茶水。

“你尝尝,老齐茶友送的野茶,一点也不比那些名茶差。”

张昊捏起瓷盅嗅嗅茶香,好生感慨。

他终于能确定,幺娘心里在乎他,请他品茶是借口,无非是想给他解释,却又难以开口,好男人绝不能让妹纸窘迫!

“姐,陈年旧事,你想那么多做甚,那时候咱们不是不认识么,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幺娘霞飞双颊,板着脸凶巴巴说:

“你叫我一声姐,我自然会看顾你,但凡你行差踏错,我依旧不会客气,黑厮和小白都走了,我得去前面照看,还要赶紧雇人。

大比之期眨眼即至,你安心读书,莫要和宝琴疯玩,那个严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一天到晚端坐屋里看书,记得多向人家请教。”

见他忙不迭颔首,起身离去,唇角禁不住翘翘得弯月也似。

张昊冲她背影翻了个大白眼。

由于一个夏天没做农活,幺娘脸蛋变得白皙许多,那团晕红很明显,他毕竟不是原装少年,岂会不明白对方的心思。

他有些郁闷,自己和幺娘到底合不合适?关键是自己打不过她呀。

胡乱寻思一会儿,眼神转向案头堆垒的经书,深深叹息。

中举方为真英雄,否则银子、基业和小弟,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人吃干抹净!

抿口茶水,乖乖地打开时文,寻章摘句。

有老严在耳边念经,这些日子他临阵磨枪,着实用功。

常州府学严教授早就来了金陵,提学官老周主持完岁考,去年升迁回京,老严搞定本府乡试生员遴选,又被新任提学招来金陵协助录遗。

南直隶各路学子数万,苦逼老严上月底忙完录遗大收,接着被他捉来调教,捉是迫不得已,都老相好了,老东西偏要矫情,他只能动粗。

而且马奎也带着虾兵蟹将来了,天海楼声名大噪,岂能瞒过父亲,马奎奉命来捉他回去,没奈何,他又动了粗,把奎叔软禁在米库大院。

老严昨日去贡院,回来找他吐苦水,说考务诸官已敲定,而且今科考官推举规制森严,与考生有五服关系者回避,隐瞒不报者严惩不贷。

严教授对无法帮他作弊深表遗憾和歉意,因为本家小辈参加今科大比,没资格充任考官。

他知道严老师心里暗爽,对方是他计划中的关键人物,岂能放过,必须给我乖乖待屋里。

大明十三省秋闱考官由布、按二司与巡按推举,多是官学教授,提学宗师负责乡试录取厘正,也就是给出标准答案,巡按主抓组织后勤。

不过南北直隶是朝廷直辖,没有三司衙门,由两京礼部、翰林院和府衙推选考官,主考官来自两京翰林院,其余考官来自州府官学教授。

然而教授职卑,又是本地人,对上司嘱托的关系户不敢不关照,深感不公的士子们大闹,朝廷便差派京官前往各省主持乡试,以绝请托。

既然考官定下,受任者很快就会入住贡院,军兵随后例行宵禁封锁,所以今晚必须行动!

一钩新月凌空,夜凉如水,更漏沉沉。

察院二进中庭,一方矮桌置于云阶月地里,桌上一壶二盏,两位老友对坐品茗,言笑晏晏。

应天今科乡试主考官陈升自打到任,便一直住在察院,这里也是新任提学何元朗的官衙。

他与何元朗是同年,今秋金陵重逢,可谓不胜欣喜之至。

晚饭后二人喝茶闲聊,一直坐到二更天凉气下来,各自回院忙乎公务。

陈升伏案深坐,一边思索,一边写了几道大题,轮流审视,又写下汤执中,立贤无方几字。

风动帘帷,烛火乱摇,陈升起身关上窗扇,背着手在室内缓缓踱步,捻须沉思良久,定下腹案,随即把几张草稿丢进渣斗焚化。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声,陈升正要吹烛休息,忽然察觉墙壁上多了一道影子,吃惊回头,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的站在书橱边。

他来不及开口喊人,喉咙已被蒙面人扼住,双手徒劳的挣扎撕打,憋得昏头胀脑。

“不要叫,你的亲随和同年都睡下了,惊醒他们不大好,同意你就点点头。”

陈升凸着眼珠子急急点头。

蒙面人缓缓松开臂弯,陈升踉跄扶案,咳呛着大口呼吸,涕泪都出来了。

“坐下慢慢说。”

蒙面人从后背取下一个小包裹放书案上,见陈升绕案坐下,打开包裹,掀开小匣,满满一盒金叶子,在烛火下散发出迷人的光线。

“总共五盒,五百两黄金,我怕你带着不方便,其余四盒埋在你老家书房的东南角了。”

陈升惊得双目大睁,张嘴吐出个你字又被打断。

“嘘!听我说完,你大儿一个人在南粤做官,不太妥当,你家老二爬到了嫂嫂床上,小奶娃就在一边,这是你的家事,我不太好处理。”

蒙面人眼中射出寒光,示意陈升不要激动。

“老大媳妇是李阁老女儿吧,这个老东西写青词谄媚皇上,甘做严嵩走狗,十足的伪君子。

听闻你小时候说过一句话,做好官不如做好人,既然如此,你就做个好人,免得伤了和气。”

说话间,蒙面人指指树根雕镂的山字形笔架。

“把秋闱三场考题写给我,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陈升牙齿磕打着说:

“就算写了也没用,出题者不是我一人,这是大罪,我、我做不来。”

“你是说同考官瞿景淳么?一个专博清名的老油条罢了,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不写是吧?我问你,楚王府一个看门的狗奴才都能向你要试题,我为何要不得?”

蒙面人语气森寒,眼神似刀。

“我写、我写。”

陈升老底被揭穿,彻底破防,颤颤的取笔,咬牙疾书,中途停顿几回,完事手里一松,毛笔从案上滚落在地。

那蒙面人取了纸张扫一眼,说道:

“有了今科主持乡试的资历,又有我送上的金子,升官发财,你真是好福气,俗话说宁尝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匡,明日把江方舟、董天峰这些人塞的礼单送去孤老院,你可懂?”

“我懂、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