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步步为营(2 / 2)

陈升鸡啄米似的点头。

“希望咱们后会无期。”

蒙面人吹吹纸张收起,眨眼消失在房间里。

陈升死死地瞪着帘门处,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然而案上放的包裹和匣子提醒他,有人来过、又走了。

他瘫坐在椅子里,禁不住浑身颤栗,像是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枝头枯叶。

晓天飞鸿影,金陵秋意浓。

“这是两位主考早年做的文章,最近书市卖得极火,都给你找来了。”

张昊咚咚咚跑上楼,把顾顺从书市买来的一摞子书册堆在严教授案头。

“老严,你一个进士要是连举人都考不中,我给你说,你可丢大人了。”

严教授捏着笔管皱眉颔首,山羊胡子朝案头文稿歪歪,接着埋头沉思,编织八股文章。

张昊拿起那篇完工的稿子回自己屋,咿咿呀呀苦读,加深理解,便于记忆。

宝琴坐在休息室窗边,与几个茶间侍女闲聊,居高临下瞥见幺娘进了厨院,扭头瞅一眼看话本的段大姐,嗑着瓜子,漫不经心出屋下楼。

溜过厨院月门,撒丫子往后面小楼飞奔,欢喜跑上二楼,见小兔崽子埋头书案,在专心做文章,蹙眉咬咬唇瓣,悄悄地退了回去。

下楼撞见一脸谄笑的裘花叫她小姐,宝琴翻个白眼,脚下不停往前面去。

裘花行步轻如狸猫一般进屋,把一个小本本搁在案上,弯腰轻声道:

“少爷,眼看临考,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想要狠捞一波,你看这本咋样?”

张昊搁笔喝口茶,拿起小本本翻看。

这是一本微缩版四书五经,巴掌大小,字迹印刷清晰,堪称小抄中的精品,随手甩案上,提笔接着默写老严做的八股文,口中说道:

“撒出去的人手撤回来,把你搜集的小抄作坊和贼子窝点名单交给杨小年,随他处置。”

裘花应是,悄没声的退出书斋。

张昊把四书题默写完,琢磨一番老严的解题思路,打算睡前再默写一遍,加深记忆。

伸手拿过小抄本子,仔细翻了一遍,确认无误塞怀里,这是他的第二套方案。

第一套方案当然是背诵老严的命题作文。

朝廷秋闱动用的资源巨大。

从京城派遣主考、监察御史,从各府学教授中筛选内外帘考务官。

再从卫所抽调士卒守御、巡逻、看门、搜检,由应天五军都督府挑选的将官总领。

科举舞弊,不外乎怀挟小抄、通关节、冒籍、换卷、传题、枪手之类。

乡试三年一科,遇特殊庆典加恩科,每科都有作弊者被抓,蒙混过关的同样有。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斗,他的最大凭仗是杨小年。

牵涉兵马调动,镇守太监绝不是摆设,有司必须去请示。

主子的抡才大典,高太监即便不会亲至,也要派杨小年下场巡视。

可以这样说,从都督府选派的总领官,甚至还不如杨小年说话算数。

这本小抄交给杨小年,即便陈升耍奸使诈,他仍有一搏之力!

农历八月初八,开考前一日,多云见晴,金陵全城戒严,贡院清除闲杂人等,例行锁院。

主考、同考官及有关人员初七便进场了,只进不出,布置考生号房,出题及刻印试卷。

这天士子要去贡院报到,晚上入住号房,俗称暖场,这个制度考虑的是点名、确认和搜检环节繁琐,提前进场,能确保士子次日专一应试。

张昊早上难得睡个懒觉,快中午爬起来,去前面吃过饭,回来收拾备考物品。

“考试要好几天,听说号房连腿都伸不直,你带的东西也太少了吧,这参糖我真不能吃?”

宝琴像个尾巴似的跟着他,翻翻两个包裹,剥开一个参糖舔舔,老大一股怪味儿。

“想掉头发你就吃,今年天寒,主考官慈悲,每场考完都会放考生出来,用不着带那么多。”

张昊曾是久经考验的靠山屯做题家,事到临头,一点儿也不紧张,就是有些无聊,坐在后窗边,望着秦淮秋波发呆。

幺娘上楼见宝琴在叠衣服,忍着没发牢骚,索性回前面帮忙,忙起来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宝琴听到脚步声远去,拉椅子去窗边,坐下之时,用肩头撞了他一记,笑道:

“你肯定在担心考试,告诉你一个趣事,每逢考期,我家曲馆生意就特别好,开考前几日最可笑,有不要命吃喝的,有找姑娘撒气的,还有死了娘老子似的,能把妈妈气个半死。”

“别闹好不好?脑袋有些发胀,给我揉揉。”

张昊握她不老实的手爪子,一个脑瓜崩弹过去,起身把竹榻上的包裹挪开,躺下道:

“段大姐说账目交给你,竟然能算错好几处,你除了会玩之外,还会做甚?”

宝琴搬椅子坐到床头,给他解开发髻,不满道:

“不怨我好不好,都是流水账,我这边算过,她们送完茶点,顺手又记上一笔,不出错才怪,反正刘黑子还要算一遍,怕什么嘛。

还有,我每日好忙,哪有时间玩耍,至于会些什么也给你说过,将来我肯定会做夫人,等你加官晋爵,我就是诰命夫人,笑什么笑!”

见他哈哈笑,女孩一边给他揉捏肩颈,一边毫不客气地问:

“你难道不喜欢我?”

张昊被她小手摆弄得浑身放松,舒舒服服闭上眼,笑说:

“你真想做我老婆?”

宝琴抹抹他眉毛,柔声道:

“我遇见的人中,只有你是最称心的,我觉得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了。”

这是表白啊,张昊有些小触动,想到了自己上一世的白月光,叹息道:

“按照礼法,长辈会给我找一个三寸金莲的大家闺秀,呵呵,其实娶你做妻子也没什么,不过要等我站稳脚跟。”

“真哩?”

宝琴惊讶停手,浑身都绷紧了。

张昊闭眼颔首。

“你那么美,又愿意嫁给我,我为何要骗你?”

宝琴的手指插在他的发隙里,心跳得卟卟咚咚,脸上的表情纠结复杂。

她适才所言不过是试探,万万料不到所求眨眼即得,得之太易,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张昊觉得有什么落在脸上,摸摸是水,翻身抬头,见她泪眼朦胧,变成了泪人儿,伸手摘了她腰间汗巾,给她拭泪说:

“别怕,出身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

“你就算说的是真心话也没用,人心会变的,我真是好命苦。”

宝琴心乱如麻,又想起段大姐的遭遇,越发难过,珠泪夺眶而出,根本止不住。

此女善哭,张昊觉得这个小毛病无伤大雅,比遇事不决便动手的幺娘好哄。

“乖,别哭了,咱们还小,不要讨论人心命运这么深奥的问题,安心等我娶你就好。”

“你会娶我?”

女孩睁大泪眼追问,模样极为惹怜。

张昊胸口没来由地一疼,点点头,在女孩红润的唇瓣上啄了一下,叹口气躺下,前尘往事在脑海里翻翻滚滚,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与怅惘,喃喃念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宝琴?”

“嗯?”

“我会娶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