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异乡异客(2 / 2)

西边临街阁楼租给了房员外,现今是县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另外还有自家的商铺,售卖糕点、粮油、农具之类。

宅门开在南边的深巷,石榴花骨朵探出院墙,绚烂似火,一只大花猫从门楼溜出来,望着着进巷的一群人喵喵叫。

“花花,花花,快回来。”

一个发辫扎成双环垂缀耳边的小女孩在门口探头,见少爷半死不活从毛驴上下来,抱起大花猫,穿过门道往后面跑,一边告诉打盹的门房老秦:

“少爷回来了!”

张昊拎着纱帽穿过前庭,没去自己小院,顺着过道往后面园子去。

一个丫环打扮的女郎快步出来月亮门,迎面而来,后面跟着方才那个飞奔的小女孩。

“差点把我吓死,老主母午饭也没吃,在生你气呢,没事吧?脖子怎么回事?”

女郎拉着他上下打量,语气里带着些许责备。

“挠的呗,被蚊子叮了。”张昊蔫儿吧唧,摸摸自己脖子说:“没啥大碍。”

“发髻快散了,转身。”女子飞快解开他网巾、发髻,把垂下的散乱头发重新扎好,又替他捋平襕衫上皱褶。

“好啦、好啦,你烦不烦啊,快饿死了。”

张昊抬手摘了大丫环青钿给他戴上的帽子,甩去小丫头圆儿怀里,飞奔去后园。

两个丫环扶着老太太从看山楼那边过来,上了水廊,后面跟着一个仆妇。

“奶奶我回来啦——,饿死我了!”

张昊飞扑过去,抱住老太太,腻在奶奶身上哼唧叫饿。

“到底怎么回事?李家娘子死活不听我的!”

老太太搂住孙子作势要打,举起手却心疼的摸摸他的脏脸蛋。

“这才安生几天?皮猴子,我早晚要被你气坏。”

张昊赶紧认错告饶,抱着奶奶手臂求放过,又向那个仆妇致谢。

“麻烦李婶,田庄要是来人就说我没事,虚惊一场。”

“少爷没事就好,老主母饭也吃不下,一直担着心。”

妇人说着朝站在一边的青钿笑笑,给老太太施礼告退。

“哎呀奶奶,别生我气了,还不是链甲闹的,任秀才从亲戚家给我借来不少经书,早上去书院就是为这,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气死我了!”

张昊搀奶奶到凉亭坐下。

饭食摆上,他拿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夹着菜翻白眼,噎住了,还有嗓子疼,疼得他眼泪哗哗流,贼婆娘,此仇不报非君子!

旁边丫环慌忙倒茶递棉巾,青钿拍背帮他顺气,他忍痛干掉一个馒头,稍稍垫住饥,抬头直腰,看着奶奶傻笑。

“歇歇气再吃,别停滞住,你给我说说,让李护院他们守着我做甚,难道谁还找我这个老婆子麻烦?休要糊弄我!”

老太太拉下脸,嗔怪的看着孙子。

“嗯,掳我出城的是个女子,事出突然,我也莫名其妙,父亲、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只好往坏处打算,是我多心了,他们再胆大也不敢胡来,就是想要那件护甲,对我也是客客气气,奶奶你看,我可有丁点闪失?”

张昊随手把一盆脏水扣在常州的老子头上,往嘴里夹菜,站起来转一圈让奶奶看。

“护甲这回送出去也好,彻底清净了,奶奶我给你保证,今后老实读书,你就等着我给你中个状元回来玩玩。”

“你个皮猴子,状元不是说着玩的,奶奶不图这些,只要你平平安安,没病没灾,眼瞅你身子骨越来越好,好容易才松口气,觉着总算对得起你爷爷,还有你那死去的娘······”

老太太说着有些伤怀,慌得张昊赶紧去哄,朝丫环使个眼色,点心端来,给奶奶拿点心,还要去喂。

“奶奶,青钿说你中午没吃饭,多少吃点吧,都是我不好,再不敢惹你生气了。”

孙子好好的回来,老太太悬着的心自然放下,被哄着吃两块糕点,精神头有限,说是身上乏了。

扶奶奶回屋躺下,轻声细语陪着聊几句,见她有些迷糊,朝丫环眨眨眼,悄没声的退出来。

跑去前面杂院,跟班赫小川说老管家去了县衙,师父已经来过,得知无碍便返庄了。

回自己小院洗刷一番,披散头发去楼上书房。

书案对着轩窗,日已西斜,极目远眺,蓝天白云,巴掌大的村庄,碧绿的田野,大江蜿蜒成银带。

珠帘轻响,青钿端盘樱桃进来。

“任秀才他们报信时候送来的,说是你要的书。”

青钿抬下巴示意,把果盘放书案上,拉椅子坐过来,凑近摸摸他脖子上几道出痧似的乌斑。

张昊作势咬她手,拿案头那几册旧书翻看,任秀才的亲戚从学周易名师,手头有不少资料,早上去书院便是为这几本书。

时下读书科举,四书是必修课,至于五经,选其一即可,考试申报,本县读书人报的本经是易,这叫地域专经,资源有限所致。

比如某处有某经的老师、书籍等方面资源优势,那么当地读书人就专攻某经,不然也不会出现科举家族、官宦世家,此即所谓的诗书传家久。

他翻几页易经正义扔开一边,青钿探手拿过来翻看,都是历代名家论述周易的文章,抬眸见他望着窗外发呆,关心道:

“真的没事?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老管家急糊涂了,江口港口都有官兵,他竟然把师父也指派去了,自己带着一群废物去鲫鱼渡,否则贼子们一个也别想跑,这些书都破烂磨损成甚么了,看书就不要吃。”

张昊把果盘拉到自己这边。

青钿见他有心情抢食打趣,心里豁然一松,合上书本,到外间洗洗手,拿帕子给他擦嘴。

“当年这些经书你可是倒背如流的,那时候老爷不知道多疼你。”

“得亏我不记得,不然一脑袋迂腐酸臭文章,无趣的很。”

张昊把案上杂物扫开,去书柜取出图纸,青钿往砚台里倒些茶水,执墨锭缓磨,张昊拿鹅毛笔蘸蘸墨水,用角尺圆规比划着,接着构图。

半夜时候,守夜丫环红蕖听到少爷房里传来惊叫,提着灯笼慌忙跑上二楼。

张昊又梦见熊熊大火,他无处可逃,被大火吞噬之际,猛然醒转。

青钿跳下床转过屏风,搂着连声安慰,估计他今天受到刺激,犯了旧疾。

张昊从失神中回魂,摇摇头,含含糊糊说:“我没事。”

青钿接过红蕖端来的凉茶喂他,又给他擦汗,发觉自己穿着抹胸小衣,赤脚去外间套上衫裙。

“去睡吧,不用点灯。”

青钿依言吹了蜡烛,给他拉上小被子,见他执意不让陪伴,柔声安慰一句,朝红蕖摆摆手,转过屏风去了外间。

张昊瞪着黑蒙蒙的暗夜,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思绪乱纷纷飘荡无定。

他是个死去活来的人,再睁眼,此身已非彼身。

那是个大动乱大变革的时代,嗯,纵观世界风云,天朝这疙瘩独好。

他当时在国外执行任务,救助水深火热的阿妹利卡人,大把的歪果妹纸渴望拿龙卡、润天朝,他是有原则的人,糖衣吃完炮弹奉还,结果妹纸们不依不饶,他被召令回国。

编制没了不要紧,哪怕世界末日,人也不能活成行尸走肉,他加入守护绿水青山的队伍,在一次突发的山火扑救中死翘翘。

临死前的走马灯,实践证明,纯属扯淡,也可能是被烧焦的过程太疼,顾不上回溯过往,但他觉得自己死的值。

在他弯曲成虾米的焦黑身躯下方,掩护着一棵濒临灭绝的地球珍稀植物幼苗——马尾松。

等他再睁眼,分不清梦幻与现实。

周遭是奇怪的人,说着奇怪的话,有人冲他喊浩然,有人叫着少爷活过来了,还有人大叫快报老夫人。

他咬出一嘴血,确定不是梦,而且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孩子,他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