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1年1月1日 08:00
地点：“苟命号”飞船三层多功能舱
金属舱壁泛着冷白的微光，空气里飘着循环系统过滤后的轻微臭氧味，混着底层维修区飘来的机油腥气。季勃达靠在舱门角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系统终端，屏幕上跳动的淡蓝色数据流映在眼底，像极了窗外小行星带的碎星轨迹。
多功能舱里挤了近两百人，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幸存者，要么耷拉着脑袋抠着防护服上的磨损纹路，要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里带着藏不住的烦躁。正前方的投影屏亮着，罗辑站在屏幕下方，一身深灰色应急服皱巴巴的，眼底带着熬夜后的红血丝，手里攥着一本卷边的纸质手册——那是他花了三个月写的《宇宙苟命生存手册》，纸质材料在飞船上算得上奢侈品，每一页都印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安静。”罗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力量，舱内的私语声瞬间弱了下去，只剩通风管道里空气流动的嘶嘶声。他抬手按了按投影屏的控制器，屏幕上随即跳出一张星图，暗红色的光点密密麻麻地分布在黑色背景上，像泼洒的血珠。
季勃达的目光落在那些红点上，心脏莫名一沉。他知道，每一个红点都代表一个被黑暗森林打击毁灭的文明遗迹，是罗辑结合观测数据和系统解析标注出来的，最近的一个距离“苟命号”不过三光年。
“今天是2011年第一天，也是我们离开太阳系的第三年零一个月。”罗辑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视线扫过人群，“三个月前，我们躲过了那支流浪文明探测器的扫描，侥幸活下来了。但我必须提醒你们，那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他伸手点在星图边缘一个闪烁的红点上，投影随即放大，露出一片扭曲的星云，星云中心隐约能看到行星碎裂的残骸。“这个文明，科技水平比地球高两个层级，能进行跨星系航行，却在十年前被一颗光粒摧毁了母星。原因？他们向宇宙发送了持续百年的文明信号，以为能找到同类，结果引来了死神。”
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穿着浅灰色防护服的年轻女孩小声嘀咕：“我们都躲这么远了，还会被发现吗？”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罗辑看向她，眼神严肃：“躲得远不代表安全。宇宙的尺度是你们无法想象的，高维文明的探测范围可能覆盖上千光年，我们的维度伪装技术在他们眼里，可能就像小孩子的捉迷藏游戏。”
季勃达微微挑眉，指尖在终端上轻点，调出飞船的能量监测数据。当前能量储备仅剩67%，全维度伪装系统每天消耗的能量占比达到12%，如果再遭遇一次长时间的隐蔽规避，能量可能会跌破警戒线。他抬头看向罗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罗辑会意，话锋一转：“这也是我们必须坚持‘极致苟命’的原因。三个月来，飞船的能量消耗持续攀升，生态系统的作物产量虽然稳定，但容错率极低，任何一次意外都可能让我们陷入绝境。”他顿了顿，举起手里的手册，“这本手册里，记载了我们这三年总结的所有生存法则，从能量节约到信号屏蔽，从应急避险到心理调节，每一条都是用命换来的经验。”
“又是这些老掉牙的东西。”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抵触，“我们天天躲在飞船里，连外面的星星都不能多看一眼，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地球那边说不定已经稳住了，三体人也没那么可怕吧？”
说话的是李伟，二十三岁，原是航天研究院的实习生，擅长飞行器维修，三个月前因为多次违规开启舷窗观测被季勃达罚过禁闭。他这话一出，立刻有几个年轻人附和起来。
“就是，我们有系统，有机甲，就算遇到外星人，未必不能拼一下。”
“天天讲黑暗森林，讲毁灭，搞得人心惶惶的，有意思吗？”
“我想家了，说不定地球现在已经建立起防御体系了，我们回去帮忙不好吗？”
嘈杂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甚。季勃达皱起眉，身体微微前倾，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强殖装甲启动按钮上——不是要动手，只是一种刻入骨髓的警惕。他能感受到人群里的焦躁情绪，像一团即将燃烧的火焰，稍有不慎就会燎原。
罗辑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喧闹的人群，直到声音渐渐小下去，才缓缓开口：“你们想家，我能理解。我也想地球，想燕京的胡同，想大学里的图书馆。”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眼底闪过一丝怀念，“但你们知道现在的地球是什么样子吗？”
他抬手切换投影，屏幕上出现了一组模糊的画面，是“苟命号”观测站捕捉到的地球信号碎片。画面里，浓烟笼罩着大陆，海洋呈现出诡异的灰蓝色，太空中漂浮着大量卫星残骸，还有三体探测器留下的轨迹。
“三个月前，我们截获了地球的求救信号，断断续续，全是绝望的哀嚎。”罗辑的声音低沉下来，“三体人已经全面接管地球，人类被圈养在指定区域，科技被锁死，反抗者会被直接清除。所谓的防御体系，早在末日之战后就崩溃了，剩下的只是苟延残喘。”
画面消失，投影屏重新变回星图。舱内一片死寂，只有呼吸声和设备运行的低鸣。李伟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出一句话。
季勃达站起身，走到罗辑身边，目光扫过人群，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我知道你们觉得压抑，觉得委屈。但别忘了，我们不是来宇宙旅游的，是来活命的。”他抬手点开终端，调出一组数据，“三个月前，我们遭遇流浪文明探测器，能量系统故障，为了关闭非必要设备，有五个维修组的成员在无防护的情况下进入引擎舱，三个永远留在了那里。他们不是死于外星人之手，是死于我们必须节省每一分能量的苟命法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压得每个人都抬不起头。“你们觉得躲着窝囊？觉得可以拼一下？那我告诉你们，在宇宙里，任何一次冲动的反抗，都可能让我们这两千人彻底消失，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孩小声问：“季哥，那我们就一直这样躲下去吗？躲到宇宙毁灭？”
“躲到我们有足够的能力活下去。”季勃达的目光落在男孩身上，眼神坚定，“现在的我们，就像沙漠里的蚂蚁，只能躲在沙砾下，避开风暴和天敌，慢慢积累力量。等我们掌握了更高级的维度技术，等我们全员完成维度融合，或许才有资格谈反抗，谈回家。”
罗辑补充道：“这也是我开展这次讲座的原因。不是要你们放弃希望，而是要你们认清现实。‘苟命’不是懦弱，是对生命的敬畏，是对文明延续的责任。”他举起手册，“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们会逐字逐句讲解手册里的内容，会进行实战演练，会让你们明白，每一条生存法则背后，都是无数文明用毁灭换来的教训。”
人群里没人再说话，气氛依旧沉重，但之前的抵触情绪明显消散了不少。李伟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却没再反驳。
季勃达看了一眼时间，09:30，讲座才刚刚开始。他知道，接下来的三个月，不会轻松。年轻幸存者的抵触情绪不会轻易消失，需要一点点疏导，一点点强化，就像在宇宙里航行，需要不断调整航向，才能避开所有危险。
时间：2011年2月15日 22:00
地点：“苟命号”飞船七层观测舱
冰冷的舷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几颗遥远的恒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被遗忘的萤火。观测舱里只有一盏应急灯亮着，淡黄色的光线勾勒出罗辑的身影，他趴在观测台上，手里拿着纸笔，正在修改《宇宙苟命生存手册》的补充内容。
季勃达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杯热合成液，递给罗辑一杯：“还没休息？”
罗辑接过杯子，指尖传来一丝暖意，他抬头笑了笑：“睡不着，想着把最近观测到的高维乱流数据补充进去，免得下次演练出问题。”他指了指桌上的草稿纸，上面画满了复杂的公式和星图标注，“这三个月的讲座，效果比我预想的好一些，但还是有几个刺头，比如那个李伟，今天演练的时候故意放慢了隐蔽动作。”
季勃达靠在观测台边，抿了一口合成液，味道寡淡，带着一丝金属味。他看向窗外，视线落在一颗闪烁的恒星上，那是之前被罗辑发送咒语的恒星，三个月前已经确认发生了爆炸，黑暗森林法则的实证，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他们处境的危险。
“年轻人，气血方刚，总觉得躲着不够痛快。”季勃达的声音很轻，“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开着滴滴跑车，遇到插队的还会忍不住骂两句，更别说让我天天憋在一个铁盒子里，连大声说话都要小心翼翼。”
“但我们没有选择。”罗辑放下笔，看着季勃达，“你比我更清楚，一旦暴露，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季勃达点点头，指尖在观测台的玻璃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短暂的痕迹。“昨天系统提示，附近星域出现了高维能量波动，可能是高维碎片过境，我已经让防御组加强了监测。如果波动范围扩大，我们可能需要启动紧急规避，到时候那些抵触的年轻人，或许才能真正明白，我们的‘苟命’不是多余的。”
就在这时，观测舱的警报突然响起，淡红色的警示灯开始闪烁，刺耳的蜂鸣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罗辑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监测屏幕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随即跳出一组数据，高维能量波动的数值正在急剧攀升，红色的警告框不断弹出。
“是高维碎片！比预想的更近，正在向飞船方向移动！”罗辑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能量强度很大，维度护盾可能撑不住！”
季勃达立刻按下通讯器，声音冷静而果断：“全体成员注意，一级警报！各单位立即执行高维碎片规避预案，防御组启动二级能量护盾，维修组全员待命，随时准备抢修！”
通讯器里传来各小组的回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紧张。季勃达看向罗辑：“你留在观测舱，监测碎片轨迹，我去引擎舱协调能量分配。”
“小心点。”罗辑叮嘱道。
季勃达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观测舱。走廊里，红色的警示灯不断闪烁，幸存者们穿着防护服，按照预案快速移动，脚步声、设备运行声、通讯器里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紧张的洪流。
路过训练舱时，季勃达瞥见李伟正和几个年轻成员一起，快速检查机甲的护盾系统，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抵触，取而代之的是专注和紧张。看到季勃达，李伟愣了一下，随即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低声说了一句：“季哥，我们准备好了。”
季勃达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脚步没有停顿，直奔引擎舱。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个人情绪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关系到两千人的生死。
引擎舱里，巨大的维度折叠引擎正在轰鸣，淡蓝色的能量流在管道里涌动，维修组的成员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在引擎周围忙碌着，额头上的汗水透过防护面罩，折射出红色的警示光。
“能量分配情况怎么样？”季勃达走到主控台前，问负责能量调控的工程师。
“报告季哥，二级护盾已经启动，但是高维碎片的能量冲击比预计的强，引擎输出功率需要提升30%，否则无法完成紧急规避。”工程师的声音带着喘息，“但这样一来，生态系统和部分生活区的能量会被切断，可能会影响作物生长和成员生存。”
“切断！”季勃达毫不犹豫，“优先保障引擎和护盾能量，生态系统暂时启用应急储备，生活区除了必要的生命维持系统，其余全部关闭。告诉大家，忍一忍，等避开碎片就恢复。”
“明白！”
工程师立刻执行指令，引擎的轰鸣声变得更加剧烈，能量流的颜色也从淡蓝变成了深蓝。季勃达盯着监测屏幕，碎片的轨迹正在靠近，距离飞船只剩不到一个天文单位，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抬手按下通讯器，接通观测舱：“罗辑，碎片轨迹有没有变化？能不能预判规避路线？”
“正在计算！”罗辑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碎片速度很快，轨迹不稳定，可能会发生分裂！建议向左侧星域跳跃，那里有一片小行星带，可以借助星体遮挡缓冲冲击！”
“收到！”季勃达立刻下达指令，“引擎组，准备左侧维度跳跃，目标小行星带，坐标已发送，立即校准参数！”
引擎舱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上的跳跃倒计时。30秒，20秒，10秒……
就在倒计时归零的瞬间，飞船猛地一震，剧烈的颠簸让所有人都踉跄了一下，通讯器里传来防御组的嘶吼：“碎片分裂了！有一块击中了右侧护盾！能量损耗严重！”
季勃达的心脏猛地一缩，盯着屏幕上快速下降的护盾能量数值，厉声下令：“维修组，立即前往右侧护盾舱抢修！引擎组，全力提升跳跃功率，必须在碎片再次击中前完成跳跃！”
飞船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金属舱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随时都会解体。季勃达扶着主控台，稳住身体，目光坚定地看着跳跃进度条。他能感受到死亡的阴影正在逼近，就像当年猝死在滴滴车里的那种窒息感，却又带着一丝不甘——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让这两千人的希望，毁在一块高维碎片手里。
终于，进度条走到了100%，飞船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淡蓝色的维度光晕包裹住船体，瞬间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