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狼口”的营盘,与其说是营地,不如说是一片在尸骸与刀锋上硬生生刨出来的立足之地。
营区紧贴着前线大营最西北角那道由巨大原木和尖刺构成的、被风沙和血渍浸透成暗褐色的寨墙。墙外,便是那片死寂得令人心慌的、一望无际的昏黄荒漠——黄沙坳。营区内地面坑洼,沙砾中混杂着不知名的碎骨和早已锈蚀变形的兵刃残片。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与铁锈味,被荒漠吹来的、裹挟着细小沙砾的干燥热风一搅,变成了更加令人作呕的咸腥。海陆川军的将士们沉默地扎着营帐,动作比在“乱葬坡”时更加迅捷、更加用力,仿佛要将某种不安和恐惧钉入这充满不祥的土地。
韩烈的营区就在隔壁,更加简陋,几顶破旧的兽皮帐篷,营中空地上插着几柄残破的兵器,中央一堆篝火燃着暗红的余烬,散发着浓烈的焦肉味。几个同样伤痕累累、眼神麻木凶狠的老卒如同石雕般坐在火堆旁,用粗布擦拭着卷刃的刀。看到海陆川军这群“新面孔”过来,只是抬了抬眼皮,随即又低下头,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唯有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属于韩烈的、如同被点燃的硫磺般的狂野煞气,提醒着众人这位独眼铁爪的邻居就在附近。
林自强没有进营帐。他吊着伤臂,站在营地边缘那道高大的寨墙下,目光越过粗糙的垛口,投向那片死寂的、在正午毒辣日头下蒸腾着扭曲热浪的荒漠——黄沙坳。
没有风。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目之所及,只有无穷无尽的、单调的昏黄沙丘,如同凝固的、层层叠叠的死亡波浪,一直延伸到灰蒙蒙的天际线。沙丘表面光滑,看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只有偶尔被风吹出的、惨白的兽骨碎片,在灼热的沙砾中反射着刺眼的光。死寂,比战场上的喧嚣更令人心悸。仿佛这片荒漠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沉睡的凶兽,随时会张开吞噬一切的血口。
柳文渊站在林自强身后一步,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算着,眉头紧锁,望着那片死寂的沙海,眼神充满了不安。“侯爷,此地的‘气’……不对。太静了,静得邪门。按常理,地穴沙蜥虽昼伏夜出,但如此庞大的巢穴聚集地,白日里也该有零星活动痕迹。可这里……”他摇了摇头,“死气沉沉,如同坟场。恐有大凶险蛰伏。”
石猛扛着他那柄巨大的战锤,站在寨墙的阴影里,钢骨境的气息收敛着,铜铃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座可疑的沙丘,瓮声道:“管它什么凶险!来了正好!老子这锤子,早就渴了!”话虽如此,他粗壮的手指却下意识地摩挲着锤柄,显露出内心的紧绷。
林自强沉默着,没有回应。他识海中的雷音如同最敏锐的弦,在死寂的表象下,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极其混乱的震动。那不是风,不是沙,更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沙层深处疯狂地刨动!而且,这震动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增强、蔓延!
“传令!”林自强的声音陡然响起,冰冷而急促,瞬间打破了营地的死寂,“全军戒备!防御阵型!快!”
命令如同炸雷!石猛第一个反应过来,狂暴的气势轰然爆发,声如巨钟:“结阵!防御!!”柳文渊脸色剧变,尖声示警:“沙下有东西!快!”
海陆川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经历过野猪渡的伏击和血雨楼的刺杀,这支新军已在残酷中磨砺出远超寻常的警惕性。玉骨境、铁皮境的军官厉声呼喝,士卒们丢下手中的活计,抓起兵刃,迅速向寨墙和刚刚扎下的营帐后方靠拢,依托地形,结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防御圆阵!长枪手顶前,刀盾手侧翼掩护,弓箭手和元力微薄的石皮境、牛皮境新兵被护在中央。整个过程虽有些混乱,却比初至浔州时有序得多!
然而,还是慢了半步!
就在最后一个防御圆阵勉强成型的刹那——
轰隆隆隆!!!
整个大地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不再是细微的震动,而是如同万马奔腾、地龙翻身般的恐怖轰鸣!脚下的沙砾疯狂跳动,营地的木桩、帐篷、锅碗瓢盆被震得东倒西歪!
紧接着,前方那片死寂的荒漠,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滚油锅,瞬间“沸腾”了!
方圆数里之内!无数座原本平静的沙丘猛地向上拱起、爆开!黄沙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形成一道道数十丈高的浑浊沙柱!遮天蔽日!沙尘暴瞬间降临!
而在那漫天狂舞的沙尘之中,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亿万只毒虫啃噬骨头的“沙沙”声,无数道暗黄色的、披着厚重角质鳞甲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每一个炸开的沙穴中疯狂涌出!
地穴沙蜥!
它们体型大小不一,小的如野狗,大的堪比牛犊!四肢粗短有力,爪子如同锋利的铁钩,尾巴如同钢鞭!三角形的头颅上,覆盖着骨质的甲片,一双双绿豆大小的猩红眼睛在沙尘中闪烁着疯狂嗜血的光芒!布满细密利齿的巨口张开,喷吐着腥臭的涎水和刺鼻的硫磺气息!
数量!无穷无尽!如同黄色的浪潮,瞬间淹没了视线所及的一切!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那道寨墙!墙下那片刚刚立足、散发着新鲜血肉气息的海陆川军营盘!
兽潮!真正的、毁灭性的沙蜥兽潮!
“放箭!!”各队军官的嘶吼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沙蜥的嘶鸣中显得如此微弱!
咻咻咻——!
稀稀拉拉的箭雨射入兽潮!锋利的箭簇钉在沙蜥厚重的鳞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溅起点点火星,却难以造成致命的贯穿伤害!只有少数射中眼睛或鳞甲缝隙的,才能让那些怪物发出痛苦的嘶鸣翻滚,但瞬间就被后面涌上来的同类淹没!
“枪阵!顶住!!”最前方的长枪手们声嘶力竭地怒吼,将长枪死死抵在地面,枪尖斜指前方!面对那排山倒海般涌来的黄色狂潮,每一个人都脸色煞白,握着枪杆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轰——!!!
第一波沙蜥洪流狠狠撞上了最前沿的枪阵!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和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巨大的冲击力下,坚韧的木制枪杆如同脆弱的芦苇般纷纷折断!最前排的长枪手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撞中,口喷鲜血,骨断筋折地倒飞出去!瞬间被汹涌的兽潮淹没!只留下几滩迅速被黄沙覆盖的暗红!
沙蜥的冲击根本不停!它们无视伤亡,凭借着坚硬的鳞甲和恐怖的数量,硬生生撞开了第一道防线!锋利的爪子撕开皮甲,布满利齿的巨口狠狠咬向士卒的咽喉、四肢!腥臭的涎水和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沙地!
“顶住!给老子顶住!”石猛目眦欲裂,狂吼着如同人形凶兽般冲入缺口!巨大的战锤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罡风横扫而出!
轰!咔嚓!
两头冲在最前面的牛犊大小沙蜥,坚硬的脑袋如同烂西瓜般被瞬间砸碎!红白之物混杂着碎裂的骨甲四溅!狂暴的力量余波将周围十几头沙蜥震得翻滚出去!
石猛如同礁石,死死堵住被冲开的缺口,战锤挥舞,每一击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钢骨境小成的元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在他身周形成一股狂暴的力场,将靠近的沙蜥绞碎!但沙蜥的数量实在太多!它们悍不畏死,前仆后继,从四面八方疯狂扑来!石猛如同陷入泥沼的猛虎,怒吼连连,身上瞬间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整个海陆川军防线,如同被无数只疯狂蚂蚁啃噬的堤坝,在兽潮的冲击下岌岌可危!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沙蜥的嘶鸣声、骨骼碎裂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绝望的地狱交响!
林自强站在寨墙下,吊着伤臂,脸色铁青。他没有动。雷音在识海中疯狂震荡,感知力如同蛛网般铺开,瞬间笼罩了整个混乱的战场!他清晰地“看到”:
兽潮并非无脑冲击!那些体型明显更大、鳞甲颜色更深、头顶长着骨质尖角的沙蜥,如同战场上的督战队,隐藏在汹涌的兽潮后方!它们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如同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前面低阶的同类发起更疯狂的自杀式冲锋!而兽潮的核心冲击点,正是他海陆川军防御最薄弱的左翼!那里有几个新兵组成的圆阵,在沙蜥的冲击下已经濒临崩溃!
“柳文渊!左翼!三号圆阵!”林自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穿透混乱的战场,清晰地刺入柳文渊的耳中!
柳文渊正被两头沙蜥逼得手忙脚乱,他玉骨境的修为并不擅长正面搏杀,阴柔的指力点在一头沙蜥的关节处,只让它动作一滞,另一头沙蜥的利爪已经带着腥风抓向他的面门!听到林自强的命令,他猛地一咬牙,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退,同时嘶声大喊:“左翼!玉骨境支援三号圆阵!快!”
同时,林自强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兽潮后方,一头体型异常庞大、如同移动小山丘般的巨型沙蜥!它趴伏在一座较高的沙丘上,暗金色的鳞甲在沙尘中闪烁着金属光泽,头顶一根粗壮的、螺旋状的骨质独角冲天而起!那双猩红的巨眼冷漠地扫视着战场,每一次开阖,都伴随着一股无形的精神波动扩散开,兽潮的冲击方向便随之发生细微而致命的调整!
沙蜥王!兽潮的指挥核心!
“石猛!”林自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正前方!给老子砸开一条路!目标!后方沙丘上那头带角的畜生!”
“得令!!”石猛正杀得性起,浑身浴血,听到命令,发出一声震天狂吼!他猛地将战锤抡圆,狂暴的罡风将周围十几头沙蜥瞬间扫飞!钢骨境元力灌注双腿,庞大的身躯如同炮弹般,朝着林自强所指的方向,悍然撞入兽潮深处!战锤每一次挥舞,都在汹涌的黄色浪潮中砸开一片短暂的血肉真空!
林自强动了!
他没有冲向石猛打开的缺口,而是猛地一跺脚,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沿着寨墙边缘疾掠!吊着的伤臂丝毫不影响他身法的迅捷!目标直指左翼那个即将崩溃的三号圆阵!
一头体型硕大的沙蜥刚刚撞飞一名持盾的士卒,布满利齿的巨口张开,腥风扑面,狠狠咬向阵中一个吓傻了的、只有牛皮境的新兵咽喉!
就在那血盆大口即将闭合的刹那!
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沙蜥侧面!
林自强仅存的左手并指如剑!指尖,一丝细微到极致的紫色电弧跳跃!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嗡”鸣!
雷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