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羊牯岭的焦鼎(2 / 2)

藤蔓缝隙里,首先露出的,是一个轮廓模糊、剧烈扭曲的“头颅”。它的形状极不规则,仿佛被强行捏合在一起的烂泥,表面覆盖着一层半凝固的、暗红发黑的粘稠血浆和破碎的皮肉组织。几缕黏连着血块、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头发胡乱地贴在烂肉上。在这团烂肉的正中,镶嵌着两颗眼球——那眼球出奇地完整,却大得不成比例,几乎撑爆了眼眶。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漆黑血丝,瞳孔则是一种非人的、浑浊的暗黄色,像两颗蒙尘的劣质琉璃珠,空洞、呆滞,却又死死地、毫无生气地“盯”着赵铁鹰他们所在的方向。

紧接着,是它的“身躯”。那更像是一堆勉强拼凑起来的破碎部件。依稀能辨认出属于人类的躯干轮廓,但整个胸腔和腰腹的位置,却被一大块凹凸不平、布满焦黑污垢和诡异暗红色锈迹的金属结构粗暴地“焊接”了进去!那金属的形状极其粗陋扭曲,边缘如同被巨力撕裂的废铁,棱角狰狞,隐约能看出是一个不规则的、仿佛劣质熔铸出来的鼎腹残片!锈迹斑斑的金属深深嵌入血肉之中,一些断裂的、颜色发黑的肠子从金属与肉体的接缝处耷拉出来,拖在腐叶上,随着它的移动,在身后留下一条湿漉漉、散发着恶臭的粘液痕迹。

它的下肢则完全扭曲变形,一条腿勉强维持着人形,膝盖却诡异地反向弯曲着;另一条腿则从小腿中部以下,被替换成了一截锈蚀严重、布满尖锐棱角的蛮兽断足!正是这截蛮兽断足,每一次沉重地踏在腐叶上,都会发出沉闷的“咚”声,伴随着拖行时刮擦地面的“喀啦”怪响。

这半人半兽的扭曲造物,就这样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极其僵硬而缓慢地从藤蔓后的阴影里挪了出来。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撕裂和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那令人作呕的粘液拖沓声。那双浑浊的暗黄巨眼,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死寂的、非人的麻木。

“嗬…嗬…”

一阵微弱而断续的、仿佛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从它那勉强能称之为“嘴”的烂肉窟窿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所有人。

连赵铁鹰这样见惯了妖兽凶残的剿兽司尉,此刻握着刀柄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面对彻底颠覆认知的“存在”时,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冲击和寒意!他身后的铜章猎手,更是脸色煞白如纸,胃部阵阵抽搐,全靠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有呕吐或后退。

吴老七更是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双老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茫然。

就在这时,那怪物身上一块勉强挂在焦黑金属“躯干”边缘的破烂布片,吸引了赵铁鹰的目光。那布料的颜色…靛青染得粗糙,边缘磨损严重,是县衙底层差役或乡勇最常见的号衣颜色!一小块残缺的、用劣质黑线绣着的模糊图案,依稀还能辨认出半片粗糙的云纹——那是附近几个镇子乡勇营通用的标识!

寒意,瞬间从赵铁鹰的尾椎骨炸开,直冲天灵盖!

“嗬——!”

就在这死寂凝固的瞬间,那拖着肠子、一步一挪的怪物,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绝非人类喉咙能发出的、凄厉到扭曲的尖啸!那啸声如同千百根锈蚀的铁钉在玻璃上疯狂刮擦,瞬间撕裂了林间粘稠的死寂!

它那双一直空洞麻木的暗黄色巨眼,在啸声发出的刹那,骤然爆射出骇人的、充满纯粹毁灭欲望的血红凶光!一直僵硬拖行的身体猛地一弓,那条由锈蚀青铜构成的断足爆发出与其腐朽外表完全不符的恐怖力量,“咚”地一声重重蹬地,腐叶和泥土四溅!它整个扭曲的身躯,如同被强弓硬弩射出的攻城槌,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恶臭,朝着离它最近的一名剿兽司铜章猎手,直直地、狂暴地猛撞过来!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污浊的残影!

那块嵌入它躯干的焦黑鼎腹残片,在急速冲撞中,竟隐隐泛起一层极其暗淡、却令人心悸的暗红血芒!

“小心!”赵铁鹰的怒吼与怪物凄厉的尖啸几乎同时炸响!他身经百战,反应快到了极致,在怪物异动的刹那,手中腰刀早已灌注灵力,刀身白光大盛,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怪物的侧翼,一道凌厉无匹的刀光斜劈而出!刀风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

“当——!!!”

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猛然炸开!

赵铁鹰这凝聚了灵力的全力一刀,结结实实地斩在了怪物那条反向扭曲的、属于人类的膝盖关节上!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未出现。刀刃切入,仿佛砍在了一块浸透了油脂、又风干千年的老牛皮上,只切入寸许,便遭遇了内部极其坚韧、如同钢丝绞缠般的阻力!随即,一股阴冷狂暴的反震之力顺着刀身狠狠传来,震得赵铁鹰虎口发麻!

然而,这一刀蕴含的巨大力道,终究是强行改变了那怪物冲撞的轨迹。它那条被重创的人腿猛地向外一折,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整个身躯顿时失去了平衡,如同一个失控的破麻袋,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砸向旁边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古树!

“轰!!”

沉闷如擂鼓的撞击声响起!木屑纷飞!那棵巨树剧烈地摇晃,无数枯叶簌簌落下。怪物扭曲的身体嵌在树干撞出的凹坑里,那块焦黑的鼎腹残片与树干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暗红的血光急促闪烁了几下。它身上挂着的破烂靛青号衣碎片,在剧烈的撞击和刀锋余波下,终于彻底撕裂,一小块印着残缺云纹的布片,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下来,恰好落在满是腐叶的地面上。

“吼——!”怪物发出更加狂怒痛苦的嘶吼,那双血红的巨眼死死锁定赵铁鹰,挣扎着要从树干的凹坑里挣脱出来。那条锈蚀的青铜断足疯狂地蹬踏着地面,刨出深坑!

“结阵!困住它!别硬碰!”赵铁鹰压下翻腾的气血,厉声嘶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那块飘落的靛青布片,又猛地抬头,望向怪物身上那块闪烁着不祥暗红血光的焦黑鼎腹残片,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活人炼兽!这羊牯岭深处,竟藏着如此惨绝人寰、丧尽天良的邪术!那石坎村一百多口人…难道都成了这等怪物的材料?!

“镇守大人!”赵铁鹰猛地扭头,对身后一名惊魂未定、但已下意识摸出传讯玉符的探子嘶吼,“快!禀报林镇守!羊牯岭深处,发现邪人炼兽!有乡勇遇害!那邪鼎碎片…是活的!务必请大人…亲临!”

探子手指哆嗦着,拼命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玉符。符箓亮起急促的红光,一闪而逝。

几乎就在玉符红光消失的同一刹那——

“嗡——!!!”

远在汕尾镇衙署静室中的林自强,胸前衣襟猛地向上一震!那枚紧贴着他肌肤的古朴铜鼎,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暴至极的震鸣!整个静室的空气都随之共振,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意念的渗透。一股滚烫的、如同熔岩般灼热暴虐的洪流,带着贪婪的吞噬欲望和一种源自同根同源的、狂躁的“共鸣”,狠狠冲入林自强的四肢百骸!铜鼎表面,那些玄奥的暗红纹路瞬间亮得刺眼,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股难以抗拒的、来自血脉深处的牵引力,死死拽着他的心脏,指向羊牯岭深处!

林自强猛地喷出一口灼热的气息,眼中赤红光芒一闪而逝,如同困兽苏醒。他一手死死按住疯狂跳动、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铜鼎,另一只手,已紧紧握住了横放在膝上的那柄乌沉长刀的刀柄。

刀柄冰凉,却压不住他心中那团被邪鼎碎片点燃的、混杂着惊怒、杀意与一种宿命般牵引的烈焰。

羊牯岭深处,那能将活人炼成鼎器的魔窟,那引动他本命铜鼎如此异变的邪物…必须由他亲手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