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缝下的石窟,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空气粘稠而沉重,混合着新鲜血液的甜腥、皮肉烧焦的糊味、硫磺的刺鼻,以及众人身上丹药散发的苦涩清香,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洞顶偶尔滴落的水珠,在寂静中敲打出清晰而冰冷的回音,更添几分压抑。
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薄冰般脆弱,轻易就被身边同门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呻吟所击碎。墨辰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强忍着背后那道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焦黑的伤口传来的阵阵灼痛与麻痹感,他甚至能感觉到火毒如同细小的毒虫,正试图沿着经脉向心脉侵蚀。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宝贵的金丹灵力,死死压制住这股霸道的离阳火毒。
他没有先处理自己的伤势,而是以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梳子,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幸存的门人。钱姓弟子脸色苍白,持剑的右手虎口崩裂,鲜血淋漓,气息虚浮,显然灵力透支严重,内腑也受到了不轻的震荡。孙姓弟子稍好,但左肩胛骨处有一个被火焰灼穿的焦黑孔洞,虽已止血,但动作间依旧牵扯出痛苦的神色。另外三名普通弟子则凄惨得多,一人右臂齐肩而断,伤口被火焰灼烧封住,避免了失血过多,但人已因剧痛和失血陷入半昏迷,气息微弱;另外两人内腑受创极重,不断咳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面色如金纸,全靠珍贵的保命丹药强行吊住一口气。而墨渊师兄,这位焚天谷内颇负盛名的阵法师,此刻瘫软在地,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如土,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他为了维持阵法,心神损耗过度,又强行喷出精血催动阵盘,已是伤了本源。
最后,墨辰的目光落在石窟角落那个相对安静的身影上。林羽背对着众人,正小心翼翼地褪下左肩破损的衣衫,露出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边缘处呈现出被离阳真火灼烧后的琉璃质焦黑色,丝丝缕缕的白色火毒仍在顽固地试图往骨头里钻。令人心惊的是,这少年处理伤口的手法异常冷静稳定,仿佛那可怕的伤势是落在别人身上。他用清水冲洗掉污血,指尖凝聚着极其精纯温和的灵力,如同最灵巧的手术刀,精准地剔除掉那些被彻底烧死、阻碍愈合的坏死组织,动作流畅,没有丝毫颤抖。更让墨辰暗自凛然的是,即便在此刻,林羽周身依旧隐隐环绕着一股若有若无、却凌厉至极的剑意,如同沉睡的凶兽,虽已收敛爪牙,但那无形的威慑力却挥之不去。
“林小友,你的伤势……”墨辰强提着一口气,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与一丝愧疚。若非为了救他们,这少年何至于受此重伤。
林羽动作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回应,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无妨,筋骨未损,火毒已压制,稍作处理即可。墨执事,此地不宜久留,血腥气太重,灵力波动也未曾完全平息,离阳神教的人嗅觉灵敏,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寻来。”
墨辰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心急如焚,但看着身边几乎人人带伤、大半失去战斗力的队伍,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苦涩地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声音低沉:“林小友所言极是,只是……唉,我等如今的状态,若是贸然出去,与送死无异。必须尽快寻一处足够隐秘、能隔绝气息的所在,让大家能暂且喘口气,恢复几分元气才行。”
林羽闻言,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将清理好的伤口撒上自己备用的金疮药,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这才转过身。他的脸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深邃,如同古井寒潭。他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微微阖上双目,周身那股无形的剑意似乎与他的神识融为一体,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向四周蔓延开去。这一次,他不仅动用了远超同阶的神识,更隐隐引动了识海中那柄通天剑魂的投影,将其对能量波动的敏锐感知放大到了极致。
石窟内一时间陷入了奇异的寂静,只有伤者的喘息和滴水声。墨辰等人屏息凝神,看着林羽,仿佛他能从这冰冷的地底变出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约莫过了十息,林羽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抬手指向石窟一侧幽暗的通道,语气肯定:“从此处往东南方向,约十里之外,有一处小型地脉节点。那里火脉与木脉交汇,气息混杂,自成一片天然迷障,能极大干扰神识探查。且地势低洼,三面环山,入口极为隐蔽,或可暂避。”
墨辰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此刻,他对林羽这神乎其神的地脉感知能力已是毫无怀疑,当即决断:“好!就依林小友所指!钱师侄,孙师侄,还能动吗?搀扶好墨渊师兄和重伤的师弟,我们即刻出发!”
命令下达,幸存者们强忍着伤痛,挣扎着行动起来。钱、孙二弟子咬牙站起,小心翼翼地分别背起昏迷的墨渊和断臂的师弟,另外两名内伤弟子互相搀扶,勉强跟上。墨辰深吸一口气,不顾背后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催动所剩不多的金丹灵力,在队伍最前方撑起一道稀薄的护体灵光,准备开路。
一行人再次没入朱雀山脉外围那危机四伏的暗红色山林。林羽依旧走在最前,他的步伐看似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地脉流转的节点上,身形飘忽,如同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他不仅巧妙地避开了几处散发着腥臊气息、显然是强大妖兽巢穴的区域,还绕开了几片颜色艳丽、却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奇异花丛——那是能腐蚀灵力、迷幻心神的毒瘴源头。
墨辰跟在后面,看着林羽那在复杂地形中如履平地的背影,心中的震撼与感激交织,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此子,绝非凡俗!他对这片凶地的熟悉程度,简直如同在此生活了数十年一般。
在林羽的带领下,队伍有惊无险地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周围的雾气渐渐浓郁起来,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淡红色,林木也越发高大扭曲。当众人穿过一片格外茂密、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的枯木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被三面低矮但陡峭的赤岩山壁环抱的幽静山谷,如同世外桃源般展现在众人面前。谷内景象与外界截然不同,植被不再是单调的暗红,而是充满了生机的深绿、墨绿,其间点缀着许多散发着柔和白、蓝、紫三色微光的奇异蘑菇和苔藓,将谷底映照得如梦似幻。谷地中央,有一眼大约丈许方圆的温泉,泉水呈现罕见的乳白色,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精纯而温和的火元力与充满生机的木灵之气从泉眼中不断逸散而出,弥漫在整个山谷,吸入一口,都让人觉得精神一振,连伤势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好一处洞天福地!”墨辰忍不住低声赞叹,脸上露出了多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此地火木相济,灵气充沛而温和,正合我焚天谷功法调息疗伤!林小友,你真是我等福星!”
“此地天然形成的迷障确实能干扰探查,尽快安顿下来吧。”林羽点了点头,神识再次仔细扫过山谷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任何潜在危险。
众人迅速进入山谷,在靠近岩壁的一处凹陷地带清理出一块空地。墨辰立刻下令:“钱师侄,布下‘小须弥幻阵’与‘三元敛息阵’,隔绝内外!孙师侄,你伤势较轻,负责警戒四周,一有异动,立刻示警!”
“是,执事!”钱姓弟子强忍疲惫,从储物袋中取出各种阵旗阵盘,手法娴熟地开始布置。只见他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将一杆杆闪烁着不同光泽的阵旗精准地插入特定方位。随着最后一面主阵旗落下,一层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光晕悄然升起,将众人所在的区域笼罩起来。从外界看,这里与周围的岩壁、植被完美融合,再无半点异常。同时,另一重更加隐晦的阵法之力弥漫开来,最大限度地收敛了众人散发出的气息和灵力波动。
双重阵法布成,所有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各自寻了相对干燥平整的地方,迫不及待地盘膝坐下,全力运转功法,引导山谷中精纯的灵气和丹药药力,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与脏腑。
墨辰先是不顾自身伤势,来到墨渊身边,单掌按在其背心,将一股精纯温和的金丹本源灵力缓缓渡入,助其梳理紊乱的气息,稳定濒临崩溃的心神。直到墨渊蜡黄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他才松了口气,额头上已满是虚汗。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正在闭目调息的林羽身旁,取出一只通体莹白、触手温润的白玉小瓶,瓶身上雕刻着精美的火焰云纹,显然并非凡品。他双手将玉瓶递到林羽面前,神色无比郑重:“林小友,此乃我焚天谷秘制,非核心弟子与立下大功者不得赐予的‘赤玉生肌膏’。乃采集地心火玉髓浆,辅以九九八十一味灵药,于地火中淬炼四十九日方成。对于外伤,尤其是火系功法、异火造成的伤势,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更能拔除顽固火毒,请小友万勿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