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珊瑚集,林羽并未选择搭乘固定的云舟航线。熔岩海环境特殊,常规航线往往只在外围徘徊,难以深入核心区域。他在码头仔细比较后,花费了九十块中品灵石,租用了一艘仅能容纳两三人、形如梭鱼的小型风行梭。梭身由轻韧的风纹木打造,表面铭刻着基础的御风与辟火阵法,速度不算顶尖,防御更是薄弱,但胜在操控灵活,消耗灵力较少,非常适合在千礁群岛这种岛屿星罗棋布、航道错综复杂的海域独自穿梭,也符合他低调行事的风格。
驾驭着风行梭,林羽依照海图的指引,向着千礁群岛的东南方向深入。初始几日,海景尚且明媚,岛屿葱茏,海鸟翔集。但随着不断前行,周遭的环境开始发生显着而诡异的变化。
海水的颜色最先出现异样,从令人心旷神怡的蔚蓝,逐渐过渡为深邃的靛蓝,继而泛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被稀释过的血液般的暗红色调。空气中原本纯净丰沛的水灵之气,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排挤、污染,开始夹杂着越来越浓郁的、刺鼻的硫磺气息,以及一股无处不在、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之意。呼吸间,仿佛有细小的火砾摩擦着鼻腔与喉咙。
目光所及,远处的海面不再平静,时常能看到大股大股乳白色的水汽如同巨兽呼吸般蒸腾而起,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那下方必然是隐藏的海底热泉或地壳裂缝。天空也不再是澄澈的蓝宝石色,时常被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带着淡淡烟灰色和不祥暗红色的低垂云霭所笼罩,阳光艰难地穿透下来,给一切景物都蒙上了一层昏黄压抑的滤镜。
连续飞行了七八日,期间穿越了数片弥漫着五彩斑斓、却蕴含剧毒瘴气的危险海域,凭借《星辰变数诀》的精准推算和远超常人的神识,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处突然剧烈活动、喷吐出炽热岩浆和浓烟的海底火山区域后,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仿佛整个海洋都在默默燃烧的暗红色庞大水域轮廓,终于如同匍匐的洪荒巨兽,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那便是令无数修士谈之色变的——熔岩海的外围区域。
而在熔岩海外围,一座如同黑色巨盾般矗立在海中的岛屿,也逐渐在蒸腾的水汽与烟霭中变得清晰起来。岛屿的主体是巨大的、布满气孔和冷凝岩浆痕迹的黑色火山岩,显得荒凉而坚硬。岛屿上空,有数十只通体赤红、形似乌鸦、却拖着长长火焰尾羽的鸟类妖兽在不知疲倦地盘旋飞舞,发出的、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鸣叫——这正是熔岩海最常见的低阶妖兽,依靠吞噬此地游离的火煞之气生存。这座作为前哨站的岛屿,也因此得名火鸦集。
火鸦集是进入危机四伏的熔岩海之前,最后一个规模较大、功能相对齐全的补给点和信息集散地,主要由掌控附近数座富含火系资源岛屿的宗门烈阳宗派遣弟子管理。
靠近岛屿,那股硫磺混合着某种焦糊味的刺鼻气息更加浓郁,炽热的海风裹挟着细小的火山灰扑面而来,打在风行梭的护罩上沙沙作响。林羽甚至能感觉到,下方海水的温度都明显升高了许多。他按照指示,在岛屿外围一个简陋的码头降落,缴纳了五块下品灵石的入岛费,终于踏上了火鸦集那坚硬而滚烫的土地。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珊瑚集的精致繁复、色彩斑斓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原始而粗犷的实用主义气息。放眼望去,几乎所有的房屋都是由巨大的、带有天然气孔的黑色火山岩粗糙地垒砌而成,屋顶多是平坦的,偶尔有也是低矮的斜坡,用以抵抗炽地时而刮起的、夹杂着火星的炽热强风。窗户开得既小又少,且多用某种耐高温的云母或水晶薄片遮挡,显然是为了减少外部热浪和有害气体的侵入。街道上铺着的也是被打磨得相对光滑的黑色石板,赤脚踩上去,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一丝从岛屿深处透上来的、令人不安的温热。
坊市内人来人往,修士的数量远比预想的多,但氛围却截然不同。这里的修士大多穿着以红、黑、黄为主色调、样式简单利落的服饰,材质似乎也偏向于耐火隔热。他们身上无一例外地散发着或强或弱的火属性灵力波动,眼神锐利,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一种长期在极端危险环境中磨砺出的警惕、彪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林羽这样一个身着普通青色布衫、气息内敛平和、看起来与周遭炽热环境格格不入的剑修走在其中,反而显得有些显眼,引来了不少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如同羊群中混入了一只孤狼。
林羽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面色平静如水。他先是沿着主街走了一段,比较了几家客栈,最终选择了一家看起来还算稳固干净、名为黑岩居的石屋客栈。客栈同样由大块的黑色火山岩建造,门楣上挂着一块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的木匾。里面的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住店? 柜台后是一个打着瞌睡、脸上有着一道灼伤疤痕的老者,修为只有炼气巅峰,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沙哑。
一间静室,要安静的。 林羽道。
普通静室,一天两块中品灵石,十天起租。里面有基础的隔音和防护阵,能挡住外面的热浪和杂音,但别指望太多。 老者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了林羽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年轻和打扮,但还是按规矩办事。
价格比珊瑚集贵了不少,但在此地也算合理。林羽没有讨价还价,直接支付了二十块中品灵石,拿到了一个刻着房间号和控制阵法的粗糙石符。
静室位于客栈后院最深处,同样狭小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个蒲团,四壁空空。但启动石符上的阵法后,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光晕笼罩了石室,确实将外界大部分的喧嚣和那股无处不在的燥热隔绝了不少,空气也清新了一些。对此,林羽已经相当满意。
安顿下来后,林羽并未休息,立刻便来到了火鸦集最热闹的中心广场。这里与其说是广场,不如说是一片被稍微平整过的巨大黑色岩石平台。平台中央,矗立着一个格外醒目的、高达三丈、由整块罕见的炽焰晶粗略雕刻而成的巨大公告栏。晶石本身呈现出暗红色,内部仿佛有岩浆在缓缓流动,散发着持续的热量,使得公告栏周围一圈的空气都微微扭曲。
此刻,公告栏前围拢了不少修士,议论声嗡嗡作响。上面张贴着大大小小数十张公告,其中最为醒目、数量也最多的,便是由烈阳宗发布的,用的是一种特殊的、仿佛用火焰灼刻上去的赤红色符文纸张,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气息。
林羽缓步走近,目光扫过那些公告:
烈阳宗令:即日起,熔岩海第三、第七航道暂时封锁,任何修士未经许可不得入内,违者视为与我宗为敌,格杀勿论! 这条公告语气最为严厉,海腹地。
烈阳宗炼丹堂:长期高价收购地火莲芯熔火结晶赤炎金珀……品质上乘者,价格可上浮三成,具体面议。 这是一条收购信息,列举的都是熔岩海特产的珍贵火系灵材。
而最引人注目、围观者最多的,则是一张刚刚张贴不久、墨迹(或者说火焰痕迹)未干的悬赏令:
悬赏!缉拿盗宝妖兽火精狻猊!此獠狡诈异常,于本月十五子时,潜入我宗地火秘窟,窃取重宝地心火莲后潜逃,现确信其藏匿于熔岩海深处。凡能提供此獠确切藏身线索并经核实者,赏中品灵石五千!能擒杀或活捉此獠者,赏上品灵石一百块,并可获赠我宗客卿长老之位,享宗门供奉!烈阳宗执法堂,即日。
悬赏令的右下角,还用灵光勾勒出了一头形似狮虎、却通体由赤红晶体构成、四蹄踏火、目露凶光的妖兽虚影,正是那火精狻猊。
这条悬赏令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冷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五千中品灵石!一百上品灵石!还有客卿之位!烈阳宗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了!火精狻猊?我的老天,这东西可是熔岩海深处才有的异种,据说天生能操控地心火焰,灵智极高,最擅长隐匿于岩浆火海之中,实力堪比金丹中期修士,而且极其记仇,不好惹啊!客卿长老啊……那意味着能调用部分烈阳宗的资源,在这片海域几乎可以横着走了!哼,赏格虽高,也得有命拿才行。那地心火莲我听说过,是炼制赤阳破障丹不可或缺的主药,而赤阳破障丹,据说是烈阳宗大长老冲击元婴中期的关键!宝物被盗,难怪他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封锁航道……我看呐,搜捕狻猊是假,怕是想清场,方便他们宗门内部高手行动,或者怕有人趁乱浑水摸鱼,惊扰了那畜生吧?
周围的修士议论纷纷,有的目光炽热,摩拳擦掌,显然被丰厚的赏格所吸引;有的则面露忧色,摇头叹息,觉得此事棘手;更有一些老成持重者,眼神闪烁,对烈阳宗封锁航道的真实意图表示怀疑。
林羽站在人群外围,面色平静地听着这些议论,心中却念头飞转。他对那丰厚的悬赏本身兴趣并不大,冒险去追杀一头堪比金丹中期的强大妖兽,并非他此行的目的。但是,火精狻猊地心火莲、烈阳宗如此大动干戈地封锁航道,这几件事串联起来,却引起了他高度的警惕和深思。
根据诸天星衍盘的指引,圣剑或其碎片最可能存在的地点——焰心岛,恰好就位于被烈阳宗明确封锁的第七航道深处!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烈阳宗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封锁重要航道,得罪往来修士,真的仅仅是为了一株虽然珍贵、但并非独一无二的地心火莲?还是说,这背后隐藏着更深层的原因,或许与他们也在寻找某物有关?而那地心火莲,是否本身就与圣剑的线索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亦或者,烈阳宗是借追捕盗宝妖兽之名,行封锁探查之实,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外人接近焰心岛?
一个个疑问如同气泡般从林羽心底冒出。他感觉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而烈阳宗的行为,就像是迷雾中搅动的漩涡,看似清晰,实则更加扑朔迷离。
必须了解更多情况。 林羽心中暗道。打听情报,酒馆茶楼这种鱼龙混杂、消息灵通的地方,无疑是最佳选择。他目光扫过广场周围,最后落在了旁边一家看起来人气最旺、名为烈焰酒肆的巨大石屋上。
走进酒肆,一股更加炽热喧嚣的气浪混合着浓烈的酒气、烤肉的焦香以及汗味扑面而来。酒肆内部空间很大,粗大的黑色石柱支撑着屋顶,桌椅也都是厚重的石质,许多桌上都摆放着一种用某种耐热陶土烧制的、造型粗犷的酒坛。修士们三五成群,大声喧哗,划拳行令,谈论着各自的见闻和收获。
林羽微微蹙眉,找了一个靠近角落、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一名穿着简陋皮裙、皮肤微黑但眼神伶俐的侍女很快过来,他点了一壶本地特色的、用火棘果酿造的赤焰酒,又要了一碟烤得滋滋冒油的不知名兽肉。
酒液呈琥珀红色,入口辛辣,一股暖流直冲腹中,随即化为淡淡的灵气散开;兽肉烤得外焦里嫩,带着一股独特的焦香,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林羽看似在自斟自饮,享受着食物,实则已将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然散开,精准地捕捉着周围每一桌有价值的谈话碎片。
……妈的,烈阳宗那帮孙子,这几天跟疯了似的,在几条主要航道上都设了卡子,巡海船来回穿梭,见船就拦,老子运来黑曜石去碎星岛,都被他们翻来覆去检查了三遍,耽误了多少工夫!听说不止是抓那什么狻猊,好像还在秘密找什么东西……我有个远房表哥在烈阳宗外门当差,前几天他喝多了漏了点口风,说上面下了死命令,要留意一切形迹可疑、尤其是打听焰心岛或者对火系异宝特别感兴趣的人。焰心岛?那边现在根本不想靠近!我前天远远看了一眼,好家伙,起码有三艘烈阳宗的赤蛟战船在那边巡逻,戒备森严,说是防止那狻猊逃窜进去,我看呐,八成是那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他们想独吞!嘘!王老五,你他娘的喝多了吧?烈阳宗的事也敢乱嚼舌根?不想在这片海域混了?不过……说起来,黑水岛那帮阴森森的家伙,最近好像确实没什么动静了,往常这时候,他们多少会出来搞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