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春心急如焚。他看到铁牛正和对方一个手持长枪的士兵对攻,两人兵器相交,火星四溅,铁牛虽然力大,但对方的枪法刁钻狠辣,几次险些刺中他的要害。他还看到几个试图绕道的喽啰,刚一露头,便被山壁上弓箭手射出的箭矢钉在了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他试图拉住一个正要冲出去、看起来有些鲁莽的同伴,低声急道:“柱子,别冲动,看清楚形势!”
那叫柱子的汉子却用力将他推开,不耐烦地骂道:“滚开!别他妈磨蹭,想抢头功呢?”说着,他挥舞着板斧,怒吼着冲向了对方。
就在这时,埋伏在两侧山壁上的弓箭手动了。嗖嗖的箭矢如同骤雨般射下,精准而密集地射向正在混战的黑风寨众人。惨叫声此起彼伏,寨子里的人像割麦子一样纷纷倒下。常遇春眼睁睁看着刚才还跟他称兄道弟的铁牛,在和一个敌人缠斗时,忽然被一支从上方射来的箭矢贯穿咽喉,那箭速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啊——”,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死不瞑目的不甘,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鲜血喷涌,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和身边的同伴。
常遇春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看到了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实,如此近在咫尺。
刘据虽然勇猛,力大无穷,刀法也颇有几分功底,一人一刀硬是劈开了对方一个缺口,身上却也不可避免地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常遇春见状,知道自己不能坐视不管,也顾不上许多,挥舞着朴刀,找准一个空隙,从侧翼冲了上去,试图从侧翼支援刘据,为他创造机会。
战斗异常惨烈。狭窄的山道成了天然的杀戮场,空间逼仄,让双方都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反而让伤亡更加惨重。血腥味愈发浓重,混合着尘土被踩踏后扬起的粉尘,以及人体受伤后散发的特殊气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体,刺激着每个人的嗅觉和神经。常遇春奋力厮杀,他的刀法在绿林中算得上出众,身法也还算灵活,但对方士兵的装备更精良,刀枪剑戟都闪烁着寒光,而且配合极其默契,攻守之间几乎没有破绽,每一次攻击都带着致命的杀机,仿佛计算好了角度和力度,专挑要害下手。常遇春感觉自己像是在泥沼中挣扎,越陷越深,每一次挥刀,都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混乱中,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对方士兵虽然凶悍,杀人不眨眼,但他们的攻击似乎总是留有余地,很少用致命的招式,更像是驱赶,而不是彻底歼灭。这让他心中疑窦丛生。这不像是要剿灭黑风寨,倒像是……另有目的?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箭矢在月光下闪着幽冷的光,目标直指刘据的后心。常遇春离刘据最近,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猛地侧身,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如同炮弹般撞向刘据,将他撞得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箭矢擦着常遇春的肩膀飞过,带起一片血花,将他肩头的布料撕裂,留下一个灼热的伤口,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春子!”刘据惊魂未定,被常遇春压在身下,感受到他撞过来的巨大力量,以及那支险些要了他命的箭矢,扶起常遇春,看到他受伤的肩膀,脸色大变,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常遇春咬着牙,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他强忍着剧痛,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刘据。他没想到刘据会喊出他的名字,会关心他的伤势。在他看来,刘据虽然是一寨之主,但更多时候只关心自己的安危和山寨的利益。此刻,在这生死关头,他不仅没有怪自己动摇军心,反而关心自己的死活。
但更让他心寒的是,他看到刘据躲闪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而不是对自己舍身相救的感激。那是一种“幸好不是我死”的庆幸,一种对死亡的恐惧,而不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这细微的表情,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暖意。
“妈的,是官府的鹰犬,还是哪个山寨的狗腿子?”刘据一边骂着,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重新握住他的大刀。
常遇春按住他,阻止他再次冲上去:“寨主,别冲动。你看清楚,他们是谁?”
刘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借着月光,他看到那些士兵的服饰上似乎绣着某种徽记,虽然因为距离和光线原因有些模糊,但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一只展翅的鹰,鹰爪尖锐,眼神凶厉。
“鹰旗军?!”刘据脸色骤变,如同见了鬼一般,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不可能!鹰旗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不是驻扎在更北边的州府吗?怎么会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
常遇春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了无底的深渊。鹰旗军,那是朝廷用来镇压地方叛乱和剿灭绿林的精锐部队,装备精良,纪律严明,以凶悍和残酷着称。据说他们训练有素,作战时如同狼群,杀人不眨眼。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偏僻的山林?又怎么会针对黑风寨?难道是……有人告密?
战斗还在继续,但黑风寨的人越战越少。常遇春的同伙,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喝酒、一起分赃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哀嚎。他看着身边倒下的兄弟,看着奄奄一息的刘据,看着那些如同死神般收割生命的鹰旗军士兵,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以及绿林生涯的脆弱和不堪一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也看到了整个黑风寨的结局——灭亡。
“撤!快撤!”刘据嘶声力竭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力。他知道,硬拼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常遇春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他扶起刘据,发现寨主虽然勇猛,但刚才也受了不轻的伤,右臂被砍了一刀,鲜血直流。他咬了咬牙,将刘据背在背上,用腰带简单固定了一下,然后招呼着剩下的几个还能动的喽啰,在他们的掩护下,拼命向山道深处撤退,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鹰旗军的追击很紧,如同跗骨之蛆。箭矢不断从背后射来,带着破空声,逼得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有两名喽啰为了掩护他们撤退,毅然转身,与追兵拼死搏杀,最终倒在了他的面前,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常遇春看都没敢看他们最后一眼,只是疯狂地奔跑,汗水、血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几乎分不清方向。
他跑得几乎虚脱,肺部像着了火一样灼痛,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他想起自己加入绿林时的豪情壮志,想起那些关于“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空洞口号,想起刘据当初许诺他的“扬眉吐气”,此刻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虚幻。这里没有道义,没有理想,只有最原始的掠夺和最残酷的杀戮。所谓的“扬眉吐气”,不过是建立在无数无辜者鲜血之上的虚妄,是自己亲手沾染的罪恶。
当他们在一片更为茂密的林中暂时摆脱追兵,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喘息时,刘据靠在他的背上,声音微弱而沙哑:“春子,今天……今天多亏了你。我刘据欠你一条命。”
常遇春苦笑了一下,扯了扯嘴角,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寨主,我们……还能回去吗?还能回黑风寨吗?”
刘据沉默了。他看着周围狼藉的战场,看着不远处山道上燃烧的篝火(那是鹰旗军留下的,用来照明和警示),看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同伴的尸体,眼中充满了迷茫、恐惧,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回不去了,春子。鹰旗军这次是动了真格,他们显然是冲着整个黑风寨来的。我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就算他们今天没全歼我们,以后也绝对没有好日子过。官府会像疯狗一样追杀我们,其他山寨也会趁火打劫,把我们剩下的这点人马吞掉。”
常遇春的心彻底凉了,如同掉进了冰窖。他想起白天在山寨里,那些汉子们对刘据的盲目崇拜,对“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生活的向往。现在,这一切都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他们以为找到了靠山,找到了出路,实际上只是跳进了一个更大的陷阱,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深渊。
“绿林……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常遇春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悔恨”的情绪。
刘据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也有一丝复杂难言的情感:“春子,我知道你不同。你心思活泛,身手也好,不该跟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如果你能活着出去,就……就别再回来。这绿林不是人待的地方。找个地方,安稳度日吧。”
常遇春怔住了。他没想到刘据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他看来,刘据虽然粗鲁,但还算讲义气。此刻,在这生死关头,他不仅没有怪自己动摇军心,反而劝自己离开。这让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
“你呢?寨主,你打算怎么办?”常遇春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刘据苦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悲壮的表情:“还能怎么办?只有死战到底,或者……被鹰旗军抓住,凌迟处死。我刘据既然当了山寨之主,就不能让兄弟们白白牺牲,更不能让山寨的基业毁于一旦。我必须带着剩下的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
常遇春看着刘据眼中燃起的火焰,那是一种决绝的、视死如归的光芒。他忽然明白了,刘据这样的人,或许生来就属于绿林,属于刀口舔血的生涯。他享受这种权力,享受这种掌控生死的快感,即使知道这背后是无数的白骨和鲜血。而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被那虚幻的“扬眉吐气”所迷惑,不该踏入这片血腥的泥潭。
夜风吹过,带来远方的狼嚎,凄厉而孤寂。常遇春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深处的。血腥的现实,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他。他终于明白,绿林并非什么英雄的舞台,而是一个充满陷阱、背叛和死亡的泥潭。所谓的“危险和局限”,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得多。他必须做出选择了,一个关乎生死的抉择。是跟着刘据,继续在这血腥的泥潭中挣扎,走向未知的结局?还是按照刘据的建议,拼死一搏,寻找一条离开这地狱的道路?
他看着刘据,又看了看周围黑暗而危险的森林,心中一片茫然,却又有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在悄然萌芽。他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充满了危险,但他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像个木偶一样被动地接受命运。他必须为自己,为未来,做出决定。
而此刻,远处的山道上,那几堆篝火旁,鹰旗军的士兵们正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发出一两声低沉的笑声。他们的脸上没有疲惫,只有一种完成任务的冷漠和满足。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场战斗,忘记了那些死去的敌人,他们的目光,正警惕而冷漠地扫视着这片黑暗的森林,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而常遇春和刘据,以及黑风寨残余的兄弟们,只是他们狩猎场中,即将被彻底清理的猎物。
血腥的现实,才刚刚拉开序幕。常遇春的未来,又将走向何方?他不知道,但他的心跳,却在这绝望的寂静中,开始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