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在威尔特郡考察时,当地牧羊人说用铜钥匙打不开石环中心的暗门,反倒是用桦树枝轻敲三下就开了。
康沃尔的女学者接口道:火不燃香,我在彭赞斯遇到过一位老女巫。
她说祖先传下的血脉祭坛,若只用普通檀香,烟雾会像被风吹散般飘走;但若是用家族成员的血浸透香灰——她顿了顿,看了眼艾莉诺,——就能凝成肉眼可见的光链,直通地下。
艾莉诺的手指在手不断弦四个字上停顿。
她想起包裹里康罗伊手稿的边角,有一行用铅笔写的批注:差分机运算显示,错误频率连接会形成死循环,除非有外力切断。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她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弦,是指连接错误频率的那根线。
裁决者必须亲手斩断它,否则所有共鸣都会陷入永动机般的崩溃。
三位学者面面相觑。
老教授从帆布包里摸出个铜盒,打开后是卷用亚麻布包裹的纸卷:这是我在坎特伯雷教堂地窖发现的,1587年的驱魔记录。
里面提到断弦者持刃,割开天地之膜,旁边的插图......他展开纸卷,泛黄的画纸上,一个戴鸟嘴面具的人正用银刀切割两根缠绕的金线。
艾莉诺的呼吸突然急促。
她想起大英博物馆里康罗伊家族徽章的螺旋纹——那正是金线缠绕的形状。
她抓起鹅毛笔,在信纸上用希腊字母和藏文交叉书写,最后画了把断裂的琴弦,旁边添上朵西藏鼠尾草——这是阿沅提到过的,她家乡祭坛必有的香草。
这封信必须送到印度。她将信封递给等在门外的牧师,交给加尔各答码头上穿靛蓝围裙的搬运工,他会知道该转给谁。牧师接过信封时,她注意到对方领口露出半枚十字徽章——和冰窟壁画里面具人的刺青一模一样。
千里之外的冰窟,康罗伊的喉结随着哼鸣震动。
洛桑说过,激活钟舌需要用喉咙当调音扳手,他便想起詹尼在伯克郡庄园唱摇篮曲时的样子:她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声音像融化的蜂蜜,气流从腹腔升起,经过鼻腔时带出细微的颤音。
此刻他模仿着那种呼吸节奏,结合差分机计算出的110赫兹基频,低声唱出《十英里之歌》的首句:哦,我亲爱的,你可听见......
钟舌表面的裂痕突然发出蜂鸣。
暗金液体如活物般汇聚,在冰层上凝结成古老的藏文:持钥者归来,燃香者将至,断弦者当裁。洛桑的枯手按在胸口,佛珠串在指间快速转动:三百年了,预言终于开始显形。
斯塔瑞克想要的,是让这钟舌和伦敦大本钟的钟锤合体——到那时,他能通过频率震荡控制所有差分机,甚至让人类的声带只能发出的音节。
康罗伊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上个月在伦敦金融城,斯塔瑞克的私人飞艇掠过议会大厦时,下方的报童突然同时高喊圣殿骑士万胜——那整齐得诡异的声浪,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的木偶。
深夜的冰窟更冷了。
康罗伊裹紧斗篷守在钟舌旁,忽然听见空气中浮起若有若无的和声。
那声音清冽如雪山融水,是阿沅的嗓音!
他记得在加尔各答贫民窟,这个失去父母的藏族女孩总在帮人洗衣时哼歌,此刻她的声音却带着地脉特有的震颤,像是从地心深处传来。
紧接着,另一股旋律接入。
那是母亲罗莎琳德的吟唱,混着伯克郡庄园熏香的气息——他太熟悉这味道了,每次母亲在书房念祷文,玫瑰园的风都会卷着龙涎香穿过落地窗。
两种旋律在钟舌核心交汇,冰层突然泛起蓝光,投影出三个人影:阿沅跪坐江底,水藻缠绕着她的手腕;罗莎琳德立于庄园井边,井中倒映着和冰窟一样的螺旋纹;而他自己,正站在冰窟中央,掌心的淡金纹路与钟舌的暗金液体连成一线。
三影同行......洛桑的声音发颤,这是《时轮经》里说的地水火风四重共鸣,当三个血脉相连的歌者同时发声,地脉就会显形。
洞外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
康罗伊竖起耳朵——是皮靴踩碎冰碴的脆响,还有步枪枪托碰撞的闷响。
斯塔瑞克的先遣队循着能量波动找来了。
他迅速扯过雪铲,将钟舌重新埋入冰层,用冻硬的雪块覆盖符文,直到看不出任何异常。
您留在洞里。他对洛桑低语,他们要找的是我。
老喇嘛抓住他的手腕:孩子,他们会用刑......
但他们不会杀我。康罗伊扯出个淡笑,斯塔瑞克想要的是钟舌的秘密,而我,是唯一能让他听到秘密的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成雾团。
推开洞门的瞬间,七支步枪的准星同时抵住他的胸口。
为首的骑士摘下头盔,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伤疤——康罗伊在埃默里的情报里见过这张脸,他是斯塔瑞克最信任的清道夫马尔科姆。
康罗伊男爵公子?马尔科姆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迷路的学者?
真巧,我们的营地正好缺个向导。
康罗伊任由他们搜身,当冰凉的手摸过他的喉结时,他想起钟舌深处改写的文字:裁决之时,已在路上。
冰层下,暗金液体重新涌出,在雪层里勾勒出一行新的藏文,随着体温渐渐融化,渗入地脉,向东南方的伦敦、向更遥远的东方,传递着震动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