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笔尖在地图上洇开一点血珠似的朱砂,养心殿的铜鹤香炉飘出沉水香,与窗外玉兰的清冽混作一团。
她将朱笔搁进青瓷笔山,指甲上的凤仙花汁在烛火下泛着暗红:“曾国荃的吉字营该动了。”值夜太监缩着脖子应下,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渐远。
宾夕法尼亚大道的雾气却裹着早春的冷,康罗伊的黑色马车碾过国会山脚下的石板路时,车轮与石缝相撞的脆响惊飞了几只麻雀。
他掀开车帘一角,看见圣伊莱亚斯教堂的尖顶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支蘸着灰墨的笔。
“巴林兄弟这次下了血本。”他指尖敲了敲膝头的文件夹,羊皮封面印着鲍厄里银行的烫金徽记,“三天内抛售两百万英镑,他们想让市场以为英国要抽走对北方的贷款。”
詹尼将暖手炉往他手边推了推,羊毛手套蹭过他袖口的暗纹:“可伦敦分行的电报说,维多利亚的私人秘书昨天单独见了罗斯柴尔德。”她眼尾的泪痣随着挑眉轻颤,“女王陛下的召见令来得太巧——康罗伊小姐的船票已经订了,明早八点利物浦出发。”
康罗伊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车窗上凝结的雾珠:“她要的是我的技术,不是我的人。”雾气被他的呼吸晕开,露出窗外掠过的报童,蓝布围裙上沾着油墨,举着号外喊:“康罗伊先生今日赴白宫!铁路大王要当总统顾问?”他收回目光时,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西装内袋——那里装着母亲的肖像,银框边缘被他摸得发亮。
原主记忆里,老康罗伊临终前攥着这幅画说:“别学我困在过去,去造新的齿轮。”
马车在白宫侧门停下时,林肯的私人侍从已候在门廊下。
康罗伊整理袖扣的动作顿了顿——那枚翡翠袖扣是詹尼去年送的,雕着差分机的齿轮纹路。
“总统在书房。”侍从压低声音,“夫人刚送了樱桃派进去,您走运,他吃甜的时候脾气最好。”
书房比康罗伊想象的小,橡木书墙占了半面墙,《联邦党人文集》和《汤姆叔叔的小屋》挤在同一层。
林肯正弯腰拨弄壁炉,黑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
听见脚步声,他直起腰,身高优势让康罗伊不得不微微仰头——这和画像里威严的总统不同,此刻他眼角沾着炉灰,像个刚从工地回来的工头。
“波本还是雪利?”林肯晃了晃酒柜里的酒瓶,玻璃折射的光落在他深刻的法令纹上,“我太太说待客要体面,可我总觉得,能在书房喝酒的才是朋友。”他不等回答,倒了两杯波本,酒液在水晶杯里泛着琥珀色,“《纽约时报》说你是‘用机器碾碎库克的魔法师’,我倒想看看,魔法师怎么让华人变成美国人。”
康罗伊接过酒杯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林肯显然提前温过酒。
他从内袋取出差分机生成的热力图,羊皮纸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壁炉前的《解放宣言》副本沙沙作响。
“这是过去三年的数据。”他指着加州铁路段的红点,“华工事故率比爱尔兰工人低17%,技术考核通过率高23%。他们不是来讨生活的,是带着手艺找机会的。”
林肯凑近看那些细密的红点,喉结动了动:“可参议院有人说,给他们土地和工具,会抢白人的饭碗。”
“总统先生,您觉得南方的棉花田是谁在种?”康罗伊的声音放轻,像在说一个秘密,“是被锁链拴着的手。而这些华工——”他指尖划过费城铸铁厂的蓝色标记,“他们用扳手和图纸换面包,用夜校的课本换明天。您要重建的不只是铁路,是让每个流汗的人相信,这片土地愿意给他一个名字。”
壁炉里的橡木突然爆裂,火星溅在炉栅上,照亮林肯眼里的光。
他抓起热力图,袖口沾了炉灰也不在意:“内阁会议定在后天十点,我要你当着所有部长的面说这些。就叫‘新美国人计划’——听着像首诗,不是吗?”
次日清晨的军务办公室还带着昨夜的寒气,塞缪尔·格林的铜制镇纸压着一叠文件,边角卷翘,看得出被反复翻阅。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指节叩了叩红印:“五十万预算,分三期到账。但财政部的哈蒙德部长让我带话——”他压低声音,窗外传来军号声,“有人在查鲍厄里银行的海外账户,说你用铁路投资洗钱。”
康罗伊接过文件时,注意到塞缪尔袖口的磨损——这位助理秘书显然常加班。
“查账的人叫爱德华·弗莱彻?”他翻开备忘录,钢笔字力透纸背,“杰伊·库克的老部下,擅长从三分钱的差额里揪出漏洞。”
塞缪尔的瞳孔微微收缩:“您怎么知道?”
“因为他上周在伦敦查过我的航运公司。”康罗伊合上文件,起身时西装下摆扫过冷硬的木桌,“替我谢谢部长的关心——如果他想看账本,我可以让人把十年的账册都搬到财政部。”
离开军务办公室时,阳光终于穿透雾气,照在五角大楼的穹顶上。
詹尼站在台阶下,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发梢沾着细水珠:“弗莱彻的人在银行门口晃了半小时,被保安请走了。”她递过纸袋,“这是他最近三个月的行踪记录——波士顿、芝加哥、多伦多。”
康罗伊翻开记录,最末一页夹着张便签,字迹刚劲:“账本迷宫,我等你来找。”他抬头望向天空,鸽群掠过穹顶,投下细碎的影子。
詹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一片淡蓝,却听见他低声说:“告诉他,我带了把新钥匙。”
此时,华尔街一栋灰石建筑的顶楼,爱德华·弗莱彻将钢笔插入墨水瓶,黑墨水在玻璃里荡开涟漪。
他面前摊着三本账册,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鲍厄里银行的烫金徽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窗外传来报童的吆喝:“新美国人计划!康罗伊要造新国家?”他提笔在“可疑交易”栏画了个圈,笔尖停顿片刻,又在旁边写了行小字:“齿轮开始转了。”爱德华·弗莱彻的皮鞋跟碾过地下档案室的青石板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他戴着手套的右手按住左轮枪柄,左手举着煤油灯,光晕在霉斑斑驳的墙壁上晃出鬼影——这是他第三次潜入鲍厄里银行的地下档案库。
前两次他只找到些无关痛痒的运输清单,可今晚,杰伊·库克在电报里用红笔圈了太平洋希望号五个字,说那是撕开康罗伊资金网的线头。
到了。助手汤姆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正用铁丝挑开第三道铜锁。
锁芯转动的轻响惊起几只蝙蝠,黑色翅膀擦过弗莱彻的后颈,他闻到潮湿的霉味里混着铁锈气——是档案架上的铜钉氧化了。
档案盒在抽拉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