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月光下的潮汐线,想起沃克日志里的话:慢一秒进监狱,快半拍进地狱。而现在,有双眼睛正悬在他们和地狱之间。
闪电在云层里闷响,费城码头的煤气灯被雨帘浸得昏黄。
戴圆顶礼帽的刀疤账房合上小本子,袖管蹭过潮湿的砖墙时发出窸窣声——他没注意到,街角卖报童的目光在他后颈停留了三秒,直到他拐进黑锚酒馆的木门。
酒馆里飘着朗姆酒和鳕鱼的腥气。
刀疤账房挤到吧台前,用指节敲了敲橡木台面:给我杯热麦酒,加双倍糖。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被斜对角穿粗布外套的少年听了去——少年正用破布擦着铜壶,袖口下露出半截褪色的刺青,是只衔着匕首的乌鸦。
威尔逊先生要的情报。刀疤账房从内袋摸出皱巴巴的纸片,推到酒保面前时带翻了盐罐,康罗伊的海鸦号明晚从切萨皮克湾出发,载的是......他突然住了嘴,因为酒保的眼神扫过他背后的木梁——那里钉着张通缉令,画像上的人正是托马斯·威尔逊,罪名栏写着投机倒把、哄抬军粮。
少年的铜壶掉在地上。
刀疤账房猛地回头,正撞进少年慌乱的眼神里。对不住,手滑。少年蹲下身捡壶,指尖却在桌下按了按——三长两短的节奏,透过木板传到后巷的信鸽笼。
威尔逊的书房里,煤油灯在橡木书桌上投下昏黄光晕。
他捏着刀疤账房送来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海鸦号载药品、工具、蕾丝,目的地查尔斯顿。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起上周在华尔街听到的传闻:南方种植园主愿意用黄金换一盒氯仿。
五千美元赏金?
不,等联邦海军截了这艘船,那些违禁品拍卖的钱够他在百老汇买栋新宅子。
约翰!他扯着嗓子喊管家,把我的银墨水盒拿来,还有密封蜡——要财政部专用的那种。钢笔尖在信纸上洇开墨点,他索性蘸了蘸银盒里的金粉,让两个字在火光下泛着贪婪的光。
后巷的信鸽扑棱棱飞起时,威尔逊正把信塞进黄铜信封。
他没看见,那个卖报童正蹲在院墙上,月光照亮他掌心的小纸团——上面用密码写着:猎物吞钩,毒饵已下。
康罗伊的办公室里,电报机作响。
詹尼摘下耳机,耳尖还带着电流的麻痒。
她将电文递给康罗伊时,指尖扫过他手背上的旧疤——那是伦敦阁楼里调试差分机时被齿轮划破的。威尔逊向财政部举报了海鸦号。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戳进他的神经,线人说,送信的是刺客联盟的。
康罗伊的拇指摩挲着海图边缘,目光停在切萨皮克湾的蓝墨水标记上。他以为抓住了我们的尾巴。他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桌上的铁盒,但我们早给他备好了尾巴——詹尼,把北方钢铁兄弟会的货箱标签拿出来。
詹尼打开铁盒,取出一叠印着交叉铁锤徽章的牛皮纸标签。要贴多少?她问,指尖抚过标签上的凸纹,那是用康罗伊改良的压纹机印的,和真标签分毫不差。
全部。康罗伊的手指划过海图上的诺福克外海,海鸦二号装三十吨废铁和破布,挂我们的商号旗。
再让码头工人在威尔逊的人面前不小心说漏嘴——就说这批货是给里士满兵工厂的。
詹尼的睫毛颤了颤,突然明白了他的打算:引布莱克去截假船,真船......
走潮汐线南侧的暗礁区。康罗伊展开另一张海图,用红笔在查尔斯顿私属码头画了个圈,沃克船长在好望角练过的,三海里的暗礁带,联邦巡逻艇的吃水线进不去。
诺福克外海的雨幕里,鹰隼号的探照灯撕开夜幕。
罗伯特·布莱克站在舰桥上,雨水顺着帽檐滴进衣领。左舷三海里,发现目标!了望手的喊声响过浪涛。
他握紧望远镜,镜片里的船帆上,康罗伊商号的金色锚徽在雨里泛着冷光。
登船搜查!布莱克的声音被风扯碎。
当他踩着晃荡的绳梯爬上货船甲板时,迎面扑来的不是药品的药香,而是铁锈和霉布的酸臭。
大副掀开舱盖,十二口木箱里堆着锈迹斑斑的齿轮、破成布条的军毯,最上面还压着张北方兵工厂的出货单,日期是三个月前。
又是假消息。水兵汤姆嘟囔着踢了踢木箱,钉子扎破他的靴子,这月第三次了,财政部的线人怕不是康罗伊养的。
布莱克没说话。
他摸出贴身的旧信,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弟弟的字迹:康罗伊先生多给了我三个月工钱,说机器坏了能修,人饿坏了就没救了雨水打湿了信角,他慌忙塞进胸口,抬头时正看见货船船长冲他笑——那是康罗伊船队的二副,去年在伦敦码头帮他搬过给弟弟的抚恤金箱。
布莱克舰长,要帮忙搬这些废铁吗?二副的声音混着雨声,听说北方缺钢铁,我们可以便宜卖给你们。
布莱克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远处海平线,那里有片异常平静的水域——暗礁区的标志。返航。他转身走向绳梯,军靴在甲板上敲出沉重的节奏,下次截到船,先验舱底。
查尔斯顿的月光穿透雨云时,海鸦号正贴着玛丽·斯图尔特的私属码头。
装卸工穿着黑色仆役制服,将十二口钢琴箱搬下甲板。
最前面的箱子突然倾斜,木箱缝里漏出半瓶氯仿,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
小心!沃克船长的低喝混着潮汐声。
装卸工弯腰时,玛丽的珍珠耳坠在二楼窗台闪了闪——她正端着香槟杯,看管家将最后一口箱子推进地窖。
今年的香槟格外清冽。玛丽举起酒杯,和身边的港口司令碰了碰,您说呢,上校?
司令的目光扫过她颈间的钻石项链——那是康罗伊船队带来的巴黎新作。斯图尔特夫人的酒,自然不同。他笑着饮尽,没注意到怀表里的怀表链被酒渍浸透——那是玛丽的女仆刚才不小心碰翻的。
费城的办公室里,电报机再次响起。
康罗伊拆开电文,夜莺已归巢,羽毛未落几个字在火光里蜷成灰。
詹尼站在他身后,指尖轻轻搭在他肩头上:玛丽的舞会很成功?
不是我们在走私。康罗伊望着海图上的新奥尔良标记,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整个南方,在和我们合伙做生意。他拿起红笔,在查尔斯顿到新奥尔良的航线上画了道波浪线,但潮汐有涨落,得给这条河定个节奏......
窗外,第一缕晨光漫过海图边缘。
詹尼顺着他的笔尖看过去,只见他在备注栏写了四个字:周期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