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破冰的震颤顺着船舷爬进骨髓时,康罗伊终于松开攥着怀表的手。
金属表壳在掌心烙出淡红的印子,夹层里那张被酸液侵蚀的信残页上,二字像团烧剩的炭,还在他视网膜上滋滋冒烟。
三天后,伦敦摄政街的梧桐叶正落得稠。
玛丽·布莱克伍德站在皇家艺术学院大理石台阶上,指尖轻轻叩了叩耳坠——空心的银质鸢尾花,内侧刻着康罗伊用差分机算出的密文坐标。
她望着门廊下悬挂的煤气灯,光晕里浮动的尘埃让她想起三十年前初入社交圈时,母亲教她的贵妇三步法:抬颔、垂睫、用扇骨尖点地。
如今这三步,她走得比当年更稳。
议会档案附属室的锁孔里塞着半片月桂叶,是康罗伊的暗记。
玛丽摸出鲸骨胸针挑开铜锁,霉味混着羊皮纸的陈香涌出来。
她借着怀表的微光扫过第三排保险柜,编号d-17的铜把手结着薄锈——和康罗伊在电报里说的分毫不差。
当金属转盘转到1853时,锁舌弹出的轻响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保险柜深处压着份烫金封皮的文件,标题绝密·北方能源计划在幽光下泛着冷意。
她翻开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确认——第三页右下角,斯塔瑞克的签名像道淬过毒的刀,笔锋凌厉地划开双蛇绕齿轮的镀金火漆印。
旁边批注的铁砧计划核心图纸王室血样三份几个字,让她想起上个月在怀特俱乐部听到的传闻:普鲁士大使总在深夜往马车里搬铅箱。
原来不是酒,是不列颠的骨头。
玛丽摸出藏在胸衣里的微缩相机,快门声被通风管的风声吞掉。
当相纸显影出清晰的字迹时,她把文件原样塞回保险柜,锁舌扣上的瞬间,走廊传来皮靴声。
她转身撞上墙,假发歪了半寸——像极了喝多雪利酒的贵妇人。
巡夜警卫举着提灯过来时,只看见个扶着墙笑的寡妇,耳坠上的鸢尾花在光影里晃,晃得人移不开眼。
次日午后,摄政街的德式咖啡馆飘着肉桂香。
玛丽隔着玻璃窗看见汤姆坐在角落,红围巾搭在椅背上,是的暗号。
她推开门时故意踉跄,银手袋砸在他脚边:你昨晚又去蓝锚酒馆了?汤姆抬头,额角的疤在阳光下泛白——那是去年替康罗伊挡刀留下的。我不过是...他话没说完,玛丽已经提高声调:我的翡翠耳坠呢?
是不是当掉换杜松子酒了?
围观的人渐渐围过来。
玛丽的手指勾住耳坠,地扯下来,玻璃珠混着真银的重量砸在木桌上。
汤姆弯腰去捡时,她用鞋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靴跟——两下短,一下长,是的密语。
当他直起身子时,耳坠已经滑进鞋垫。
但玛丽的后颈突然发紧。
余光里两个黑呢大衣的影子贴在橱窗前,其中一人的右手总在摸内袋——那是摸枪套的习惯。
她抓起汤姆的围巾甩过去:你这个骗子!围巾扫落了桌上的咖啡杯,褐色液体溅在黑呢大衣上。看哪,她扯着嗓子喊,偷了我的首饰还弄脏别人衣服!路人的议论声像涨潮的海水,两个跟踪者对视一眼,转身挤进了街角的马车。
玛丽在巷口和汤姆分开时,闻到风里飘来雪茄味——是康罗伊的雪前。
她没回头,只把右手按在左胸,三短一长——。
废弃仓库的铁皮屋顶漏着雨,普鲁斯的手指把文件副本攥出了褶子。他们早知道,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早知道斯塔瑞克拿我们的血换普鲁士的炮,可格莱斯顿那老狐狸还在议会说什么欧陆平衡他抓起桌上的威士忌灌了半瓶,酒瓶砸在墙上时,玻璃碴子溅在康罗伊寄来的电报上:真正的爱国者,该定义国家。
您打算怎么做?站在阴影里的亨利问。
普鲁斯抹了把脸,雨水混着酒液从下巴滴下来:按康罗伊说的,寄给《每日电讯报》,寄给牛津那帮老学究,寄给维多利亚的忏悔神父——他突然笑了,让全伦敦的教堂钟声都替我们说话。
同一时刻,斯塔瑞克的庄园书房里,镀金烛台的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私人秘书站在门口,帽檐压得低低的:布莱克伍德夫人今天去了皇家艺术学院,之后在摄政街和个红围巾男人争执。他递上张照片,是玛丽掉在咖啡馆的耳坠——空的。
斯塔瑞克的指节捏得发白,火漆印在他掌心硌出红痕。他的声音像冰块砸在大理石上,查所有接触过北方计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