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抚过齿杆边缘的划痕——是今早自己用刻刀修正时留下的,数据都输好了?
穿孔卡片全喂进去了。汤姆抹了把额角的汗,蒸汽管在他背后喷着白雾,军方给的邪教徒行踪是从利物浦到朴次茅斯的三十七个坐标点,警察的记录补了伦敦东区的十九起失踪案。
我按您说的,把时间戳标在卡片边缘,用红墨水圈了满月前后的事件。
乔治的指节抵着下巴,不管信息真假,数据骗不了人,造伪的漏洞在数学的公式面前一目了然。
父亲笔记里夹着的星象图突然浮现在眼前——1837年维多利亚登基夜,月相正是现在这样的凸月。
他走到差分机前,黄铜外壳在烛光下泛着暖黄,第一代缩减为8000个零件组成的齿轮塔正缓缓转动,最顶端的水晶球里,金色纹路像活了般游走。
启动解算。他对汤姆点头。
少年按下蒸汽阀,引擎的轰鸣陡然拔高,齿轮咬合声里,最下层的铜盘开始吐出纸带。
乔治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掌心探测仪留下的疤痕,那里还残留着码头夜风中的咸腥——安东尼的黑眼睛,探测仪断针上的黑血,玛莎敲击砖墙的节奏,此刻都随着纸带的展开,在他脑海里织成一张网。
第一行数字蹦出来时,他的呼吸顿住了。
纸带边缘的红墨水标记在烛光下跳动,三十七个坐标点竟有十七个落在圣玛丽教堂三英里范围内,而伦敦东区的失踪案,十九起里有十三起发生在骑士团采购硝石的日期后三天。
汤姆,拿圆规。他的声音发紧,以圣玛丽为中心画圈,半径标三英里。少年递来圆规时,指尖在发抖——他也看见了,纸带上的点像被磁铁吸住般,密密麻麻粘在圆圈边缘。
黑弥撒需要活祭的血,需要火药的爆响,更需要地理上的共鸣。乔治低声说,手指划过纸带上的星号标记,那是父亲笔记里提到的地脉节点圣玛丽建在废弃古代教堂遗址上,父亲拓下的符文是封印旧神的锁链。
劳福德要炸塌地窖,不是为了埋人,是为了解锁。
阁楼的木梁突然发出一声。
乔治抬头,正看见埃默里倚在门框上,短棍在指间转着圈,发梢还沾着码头的盐粒:威廉在锻铁房等你,探测仪修好了。他晃了晃手里的鹿皮袋,马上就要出发了,莉莉安在楼下煮了姜茶,说要给我们这些不要命的驱寒。
乔治把纸带卷进铜筒,转身时碰翻了汤姆的墨水瓶。
深棕墨水在操作台上晕开,竟与纸带上的坐标点重叠成一个模糊的十字——和骑士团的徽章分毫不差。
他盯着那片墨迹,突然抓起外套:
锻铁房的炉火映得四壁通红。
威廉蹲在铁砧旁,正用锤子敲打探测仪的银质外壳,火星溅在他粗布衬衫上,烫出几个小洞。
莉莉安跪在旁边,用镊子夹着艾草叶往仪器缝隙里塞,发梢垂落,扫过她颈间的银盒——玛莎的照片还在里面。
这次加了艾草和迷迭香。她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炉灰,我奶奶说,这些香草能驱走附在人身上的邪祟。
埃默里把鹿皮袋递给乔治,金属相碰的轻响里,六枚怀表大小的探测仪滑了出来。
乔治拿起一枚,表盘上的镀金指针在炉火下泛着暖光,背面的符文是他亲手刻的,每个笔画都渗着昨夜调试时的血——第三次试验时,仪器突然暴走,差点戳穿他的手腕。
灵敏度已经升级到五百米。他转动侧边的齿轮,指针立刻转向莉莉安的银盒,能感应活祭的生命体征,也能探到咒符的灵力。他把仪器递给威廉,老军官接过去时,指腹蹭过刻痕:在印度平叛时,我用过类似的东西,不过那是测地雷的。
但这个能测到更危险的东西。乔治又递了一枚给埃默里,后者接过去就凑到眼前看,鼻尖几乎贴上玻璃:如果劳福德带着圣物匣,指针会转多快?
转断。乔治的声音很轻,就像在码头时那样。
莉莉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比白天更凉,探测仪在两人掌心贴着,指针疯狂旋转:玛莎在圣玛丽的地窖,对吗?她的瞳孔映着炉火,亮得惊人,刚才我摸这个东西,突然听见...听见她喊我名字。
乔治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码头远远传来探测仪里的敲击声,和玛莎的求救频率完全吻合,看来这姐妹俩都不简单。
他扶住她的手,探测仪的指针渐渐平息,停在刻度:今晚子时,我们去圣玛丽,这才是今晚的目标。
锻铁房的钟声突然敲响。
八点整。
威廉把探测仪塞进腰袋,站起身时,铁砧上的火星噼啪炸开:我去检查炸药,玛莎最怕火药味,对吧?他冲莉莉安笑了笑,后者攥紧银盒,用力点头。
埃默里用短棍挑起外套,走到门口又回头:我去马厩备马,你俩...聊点该聊的。他挤了挤眼睛,木门在身后带上,把炉火的光切成两半。
乔治转身时,看见威廉留下的锤子还在铁砧上,锤头沾着探测仪的铜屑。
莉莉安突然开口:你父亲的纸条上写了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炉火的噼啪声,在码头时,你摸了怀里三次。
乔治摸出差分机表盘,金壳在炉火下泛着暖光。
纸条已经被折得发皱,父亲的字迹依然清晰:康罗伊家的血能听见石头说话,但别让他们用这血喂王座。他把纸条递给莉莉安,后者的指尖抚过两个字,突然笑了:玛莎也爱摸石头,她总说石头里藏着故事。
阁楼的差分机实验机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
乔治猛地抬头——那是解算完成的信号。
他抓起外套冲向楼梯,莉莉安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乔治?
等我。他回头,看见炉火映着她的脸,像一团不熄的小火焰,等我们救回玛莎,你可以给她讲石头里的故事。
差分机吐出的最后一段纸带在阁楼飘着,像一面投降的白旗。
乔治拾起它,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最末一行数字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圣玛丽地窖的地脉强度,在今夜子时将达到峰值。
楼下传来马蹄声。
埃默里的吆喝混着威廉的笑声,莉莉安的姜茶味从厨房飘上来。
乔治把纸带塞进内袋,探测仪在掌心发烫。
他听见玛莎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一下,两下,和着自己的心跳,敲出倒计时的节奏。
子时,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