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工部的吏员去找的工匠一同前往新桥?”李昭追问。
“我的人一个个问的工匠,他们原本就住在城外工地旁不远处,都是临时搭建的木屋……”
“工部吏员住何处?天工司的人呢?”
“只工部主事住在城里,工部是监造,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需核查账目,核对工时,用料,进度这些,留在城外的就那么两个吏员,还都是文职,天工司可是上下都住在城外,辛苦的很,但当日天工司的人觉着没必要去查验,查验出什么也无法整修,等雨停了,至少是雨小一些再去便可,咱不知道工部那俩人怎就那般担忧,非要去看看,这俩人原本不是工部的,是从府衙吏员中调过来的,我为啥要杀那工部主事?我是不懂验尸,可我能找到信得过的仵作,我信不过府衙的仵作,但他偏要拦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嘛……”
“工部主事拦着?”
“何止拦着!顶着工部名头的拢共就他们仨,还死了俩,就剩他一人,他还跟我梗着脖子,你们说尸体归得着他管吗?不让我带走尸体,我想着查查这二人的出处,他们是本地人,或许有些仇怨,哪怕是跟老天爷的仇怨,是吧,咱也算是找到了一条路,孙知府没拦着,他跑出来狂吠,以为我不敢对他如何……”
“事后你可有查证这二人是否有仇家?”魏然打断魏世问。
“仇家谈不上,一屁股债倒是真的,这二人喜欢赌钱,平日里没事了,还拉着累了一天的工匠赌钱,工匠们对他们俩非常之厌烦,属于是输不起那种的,还喜欢借钱,借了钱还喜欢不还,我觉着孙知府也是有意将二人拨给工部,衙门里的人对他们也是厌弃的很。”
李昭皱眉问:“若果真如此,工部主事为何要拦着你查他们?”
“我哪知道!一开始我以为这个主事是怕担责,你想啊,没必要去桥上看,他的人非要带人去看,那新桥不管是不是真的被雷劈断的,至少他上报的时候是这么写的,你说是不是自己打自己脸?若是雷劈的,我要查那二人,他拦什么呢?说不通啊!所以我觉着那二人身上必定还有别的事,才非要将他们的尸体抢过来,他们没想到我会抢尸体,不然早便埋了!”
李昭打量了一下魏世,她觉着这个人看着鲁莽,实则心细如发,可转头一想,能混到皇上身边且活到现在,哪个能小瞧了?
魏然用筷子指了指李昭面前的碗筷,说:“先吃饭,不急。”
裴空看着苏伯闷头使劲吃,低声问阿水:“他咋吃的下?”
“急!”魏世一嗓子,将阿水想要说的话震了回去。
魏世急吼吼的说:“谁说不急?后日若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便要提着脑袋去见那知府……”
“也是一景,或可流传百年。”魏然淡然的说。
徐亮低声与苏伯道:“那可不止百年,谁见过没有脑袋的拎着脑袋走在路上。”
“后日便让你们开开眼!”魏世一嗓子,魏然直接撂下筷子。
李昭轻咳了一声说:“死者中有一人面色发黑,睁着眼,眼白相当醒目,口中的牙完整的没几颗,嘴角还留有金液,上半身全是被烧焦的痕迹,他腰上有变形的铁质腰牌,我想着应该是工部吏员,工匠不会有铁质腰牌,且我在他口中焦黑的舌根处找到少许铜……”
李昭说着看向裴空,裴空从腰间掏出一个帕子,打开递给魏世,魏世接过去与魏然头碰头的仔细看着帕子上边,半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片刻后魏然说:“是铜钱。”
李昭点头说:“我也觉着是,而后我在这名死者的鞋子底部发现了铁掌,又不是马,怎会在鞋底装了铁掌?”
“这东西我确实没发现……”魏世指了指帕子:“但你说的变形的腰牌和铁掌我都看到了,我问过府衙仵作,仵作说是天雷灌身,将这些铁器都融了,他靴子原本是铁钉的,这靴子可不是工部的,府衙的一些捕快便是穿这种靴子,能抓地,不容易摔倒,我问过了,他们二人虽曾是府衙吏员,但最喜占点便宜,有捕快不要的靴子他们也会讨要来,总比草鞋好些,当日只一人穿了这样的鞋。”
李昭轻轻‘哦’了一声说:
“他嘴里含有铜钱,腰上挂着块铁牌,脚底下还带着铁钉,仵作说天雷灌身,此人是被雷劈死无疑,但他口中为何会有铜钱?柳师父教过我:雨水连成片时,雷落地会‘爬’,需要些时间才可消除。但桥上会不会有积水?没有积水是不是湿木也会方便雷爬?其他人会不会也多少被连累了?你们都见过被雷劈的树吧?那力道,劈死一个人不足为奇,可其他死者的尸体比他还严重,我便有些想不通了。”
李昭顿了一下又说:
“还有一点想不通,雷火是相通的,因雷火而烧毁的房屋年年都有,可一下劈死烧死这么多人……且其他人很难断定是雷劈死的,还是砸死的,或者是淹死的,甚至有人少了胳膊,少了腿……他们在江中泡了多久被捞上来的?府衙的人会说实话吗?眼下尸体腐败的太过严重,除了留在桥上的那人,别的我都没把握,但有一点……”
魏世一拍桌子,站起身掷地有声的说:“为何这人留在了桥上!”
“对!”李昭重重点头。
魏然却淡淡的说:“无人能证明这个一身铁器的人,站在新桥断裂之处,而其他人偏就都站在外侧,待他将雷引到桥上,桥便断裂并起火,而后一大段桥体跌落江中,将这些人全部带了下去……”
“若是整段跌落江中,理应能捞上来整段的桥体,可孙知府说,他命人打捞时,尽是些断木碎枝。”魏世严肃起来:“为何偏是那人确实留在了桥上,而其他人都是从河里捞上来的,这也是那位工部主事笃定说是雷劈的原因。”
“就是说,先前他们是知道桥上这个人被雷劈死的,进而说新桥塌了便是因为雷劈。”
“对,只不过他们没有发现这东西。”魏世指了指那小小的一块铜钱:“我会被派来,是因为洛京城在修建祭天殿,紧挨着皇宫,这里出事了,为了以防万一,总要整明白些,那些上报的文书我是不信的,若是查明只是天灾,我愿一命抵一命,但为何江中没有整段的桥体?那么重,晚个三两日能冲到哪去?那几具尸体是当日便打捞上来的吗?知县为何三日不让靠近?天工司司正为何在我到那日身亡?你们说我是不是该杀了那个工部主事?”
李昭本还顺着魏世的话仔细思量着,哪里能想到魏世最后又回到杀工部主事这事儿上,一下子刚刚想出来的问题都不见了,李昭看着魏世,眨了眨眼,眼神中充满迷茫……
好在魏然扭头看向李昭问:“天工司司正可是自尽而亡?”
李昭赶紧摇头说:“是被勒死的,仵作肯定能看出来,勒死司正的那根绳子在司正后脖颈有痕迹留下,上吊而亡则不会有,且司正一身里衣,应是就寝之后被杀,当然也可能是凶手帮着换衣,那也能说明凶犯是极易近身之人,司正的死因……仵作一眼便会看出。”
“你们看,又是谎话!我能不杀吗?那时候府衙中人可是跟工部主事站在一起,我是一个人对付他们那么多人,不杀的话,这些尸体怎会留到今日?”
魏然纳闷的问:“你觉着他们中的谁有机会与皇上私下里替你说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