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里的冰冷和不耐烦,让赵培浑身一颤,连忙躬身:“是!奴才这就去回了他!”脚下片刻不敢停留,几乎是踮着脚尖退了出去,生怕多待一秒都会引火烧身。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朱笔划过优质宣纸的沙沙声,以及更漏滴滴答答、规律却令人心头发紧的轻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被晚霞染上秾丽的色彩,又逐渐褪为沉静的靛蓝。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萧执忽然搁下了笔,那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向后靠入椅背,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揉按着眉心,似是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并未看向任何具体的方向:
“昨日的鹿肉,味道如何?”
阴影中的沈沐微微一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捏了一下。
他立刻从阴影中微微现身,垂首回应,声音透过覆面,沉闷而恭顺:“回主子,御膳珍馐,自是极好。”
“哦?”萧执转过脸,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他低垂的头顶,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朕怎么记得,你似乎没吃几口?是御膳房的手艺退步了,还是……不合你的口味?”
沈沐心头一紧,仿佛那目光能穿透重重阻碍,看到他昨夜对着那碟凉肉时的无措。
他垂下头,声音更低了些:“属下不敢。御膳极佳,是属下……属下当时已用饱,辜负了主子赏赐,请主子责罚。”他试图将责任全然揽到自己身上。
“是么。”萧执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朕还以为是昨日被不长眼的东西惊扰了,吓着了,或者……”
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极淡的、却足以令人胆寒的玩味,“……是心底里,其实嫌弃朕赏的东西?”
“属下不敢!”沈沐猛地单膝跪地,垂下的眼帘掩不住声音里一丝急切的惶恐,“主子赏赐,恩同再造,属下唯有感激涕零,绝无半分不敬之意!昨日确是属下失仪,未能及时规避冲撞,惊扰圣驾,请主子重罚!”
看着他这副急于请罪、恨不得将心剖出来以证清白的模样,看着他即使跪着也依旧挺直却微微绷紧的脊背,萧执心中那点因昨日被打断而残留的不悦与烦躁,忽然间就奇异地散去了大半。
这份绝对的、甚至带着恐惧和慌乱的顺从正是他想要的。
因为这足以证明他的掌控是有效的,他的威慑是存在的。
“起来吧。”他语气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慵懒,“朕随口一问罢了,何必如此惊慌。倒像是朕多么苛待你似的。”
沈沐依言起身,心中却依旧如同揣着擂鼓,忐忑不安。
主子的心思,他永远猜不透。
这突如其来的和缓,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他不知所措。
萧执看着他重新站回阴影里,那副小心翼翼、仿佛随时准备请罪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他忽然又道,语气变得寻常,仿佛在吩咐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既是极好,那便不要浪费了。今晚,朕命御膳房再做一份。你,到朕跟前,把它用完。”
沈沐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四肢又猛地抽回。
又……又来?
但经历了方才的惶恐,此刻的他,生不出半分犹豫和抗拒。
主子的任何命令,都是他存在的意义。赏赐是恩,惩罚是训,他只需承受。
“是!属下遵命!”他立刻躬身,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迟疑。
萧执似乎彻底满意了,那嘴角极淡的弧度终于微微加深了些许,如同冰湖表面漾开的一丝涟漪。
他重新拿起朱笔,将注意力放回奏章上,仿佛刚才只是敲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打断一次,便再来一次。
抗拒一分,便收紧一寸。
直到他彻底习惯,彻底屈服,彻底将这令人不安的亲近、这不容置疑的掌控,视为呼吸般自然的存在。
他的耐心,确实还有很多。而这驯服的过程本身,于他而言,已是日渐沉迷的游戏。
夜色,再次悄然笼罩了重重宫阙,将所有的波澜与暗涌,都掩盖在了一片静谧的琉璃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