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君心似海(1 / 2)

方才暴露在端王惊愕视线下的瞬间惊惶,陛下那深不见底、喜怒难辨的目光,自己仓促隐匿的狼狈,以及最后几乎是失态地请求逃离……一幕幕在脑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主子……定然是生气了。

是因为端王殿下的莽撞无礼?还是因为自己的应对失仪,未能及时规避外人,以致暴露了不应暴露的情形?亦或是两者皆有,自己终究还是未能达到主子的期望?

他不懂。

天威难测,君心似海。

他只是一柄剑,剑不需要懂得握剑者的心思,只需要锋利,且指向正确的方向。

可他如今,似乎连“锋利”都做不到了。任务中受伤,护卫时失态……还惹得主子不悦。

这对于一个影卫,一个所有物而言,是最大的失职与耻辱。

那碟御赐的、象征着恩典与……某种他不敢深思的“亲近”的鹿肉,此刻如同最烫手的烙铁,他再无半点胃口,甚至觉得那香气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最终,他只是将其仔细地用细纱罩盖好,端端正正放在房间中央的桌案上,如同供奉一件易碎的圣品,又如同面对一道无解的难题。

然后,他走到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那里没有任何陈设,只有冰冷的墙壁。

他如同惩罚自己般,面壁而立,开始强行运转内力,修炼起最耗费心神、也最能压制杂念的敛息口诀。

试图将所有的惊惶、不安、困惑、自责与那丝莫名的委屈,都狠狠压入冰冷霸道的内力运行之中,让极致的生理性消耗来碾碎一切不应存在的情绪。

唯有如此,他才能重新将自己锻造成那个合格、无用、不会让主子烦心的工具。

一夜无话。

只有冰冷的月光透过高窗,悄无声息地洒落,照亮角落里那尊如同凝固般的身影,和他周身几乎要凝结空气的冰冷气息。

翌日,天未亮,沈沐已如同精准的刻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寝殿外间他该在的阴影里,等待陛下起身。

他低垂着眼,气息收敛得比往日更加彻底,几乎与那冰冷高大的殿柱融为一体,仿佛真成了一块没有生命、没有温度的石头,连呼吸的频率都降到了一种近乎龟息的微弱状态。

萧执出来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沉,掠过他看似与往常无异的站姿,却似乎能穿透那副“幽影”,感知到其下更加紧绷的沉寂。

但他并未多言,只淡淡一句“随朕去南书房”,便如同往常一般,在前而行。语气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状。

陛下依旧是那个威严难测、高踞九重的帝王,他依旧是那道沉默跟随、隐于暗处的影子。

宫道漫长,晨雾清冷,只有规律的脚步声和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

然而,细微的变化还是无声地发生了。

在南书房,当萧执处理完一批紧急军报,习惯性地将指尖按上太阳穴,并未抬头,只淡淡发出“研墨”的指令时,沈沐从阴影中悄步走出的动作,比昨日更加谨慎,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他执起墨锭的动作依旧稳定,手腕悬停的角度分毫不差,但那研磨的节奏,却比昨日更慢、更轻,仿佛生怕那细微的沙沙声会惊扰了什么,或者说,生怕自己再做出任何一丝可能不合时宜的举动。

萧执依旧闭目养神,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小心翼翼和紧绷。

他没有出声,只是指尖在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点了一下。

当午间歇息,宫人悄无声息地奉上温度恰到好处的茶点和时令鲜果。

萧执的目光掠过那碟精致的、曾赏赐过的同类点心,并未停留,也未再发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赏赐命令。

他甚至没有看向沈沐隐匿的方向。

沈沐隐在柱后,心中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悬着,空落落地晃荡着,不知何时会落下,也不知会落向何方。

主子的平静,有时比直接的斥责更令人不安。

而这种无声的压抑,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

赵培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说是端王府的长史官在外苦苦求见,替禁足中焦躁不已的端王殿下呈送谢恩请罪的折子,并战战兢兢地奉上第一遍抄写好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臣轨》。

萧执正在批阅一份关于漕运的奏章,闻言头也未抬,朱笔甚至未曾停顿,只冷声道:“告诉他,抄完了百遍再来。朕没空看他那鬼画符般的字迹和敷衍了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