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化剂”(2 / 2)

九愣住:

“遗体不带回去?”

“带不走了……”

铸铁用下巴指远处,黑雪尽头,又有三架无人机贴着沙丘低飞而来,九咬紧牙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终究点头。

铸铁把巨刃往地上一插,单手扯开胸挂,掏出一个高频信号频闪器,拨动开关,随手抛在断墙口。

高频亮光的不间断的闪烁,这是给羽箭竖起一面无声的信号,也像给后续收尸队标出坐标,只要罗德岛还能再派人回来。

九最后看了一眼被外套盖住的轮廓,把喉结里的哽咽硬咽下去,转身时踩断一块焦木,发出脆响像是替他说了“再见”……

“唉——!头儿你看!这就是木头筷子发的那个圆通子吗?感觉值老鼻子钱了!”

匪帮围绕在装载装置的吉普车旁,被称作“头儿”的男人蹲在车厢,两指捏住装置外壳的散热栅,稍一用力“咔”的发出脆响,栅片被掰下一块,露出内侧幽蓝的蜂窝光芯。

阳光直射,光芯像被激怒的兽瞳,闪出电弧,爬过男人虎口,留下焦黑的电纹,却没人注意到远处的空间有一丝裂纹产生。

男人甩手,骂了句脏话,却笑得更为贪婪,当他从车厢上跳下时,众匪徒蜂拥而上,在他身后对这装置指指点点。

突然间,一个匪徒手欠的去拨了一下操作台上的转扭,单位从“千米”被调成了“米”,下一秒白光一闪,像有人把4米半径的圆从世界里剜走,没人能看得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到留下来的一块镜面般平整的焦黑。

边缘处,半截断骨、扭曲钢筋和尚未落地的沙粒被高温熔成玻璃质,闪着幽蓝电弧。

空气先是真空般死寂,随后被远处匪帮的尖叫撕破,他们亲眼看见七八个同伴连同车厢一I起人间蒸发。

“头儿,不好了!!”

有人跪在黑地外,伸手去摸那层看似“地面”却深不见底的暗面,指尖立刻被残余能量灼出焦痕。

“头你,看这儿!在店里找到了一堆一大坨肉和铁!!”

“一大坨肉和铁”——荒诞旁白自穹顶砸下,替方才的“人间蒸发”做了最可触的注脚。

匪徒围成半圆,像被钉在滚烫画框前的观众;框内仍跳蓝电,电弧细若神经,把半融的胶轮、钢片与骨渣、色块焦黑带红,线条扭曲如被抽出的脊骨共同裱成一幅高温抽象画

空气里飘甜腥的烤肉味,混着臭氧,像把胃袋翻过来晾晒,令人分不清是食欲还是想吐。

“头儿……这、这是什么鬼?”

被唤头儿的男人后退半步,靴底踩到一块尚带体温的金属,仔细看才才明白是他刚才亲手掰下的散热栅,如今边缘卷成液化状,像被无形之舌舔过,留下一串凝固的唾液,那温度穿透皮底,直烙脚心,仿佛大地在提醒。

被称作头儿的男人后退半步,靴底踩到一块尚带体温的金属,刚才掰下的散热栅,如今边缘已卷成液化状。

他喉咙发干,却硬撑着咧嘴:

“慌个屁!别碰那个——”

“头儿!我看见了那两个人了!他们在房顶上跑!”

“就是那俩带货的!”

有人尖叫,声音被沙风撕得七零八落。

“他们肯定知道这鬼玩意儿怎么关机!”

头儿啐出一口混沙的唾沫,眼底贪婪压过惊惧,抬手就是一枪,“砰!”,子弹擦着铸铁脚边的瓦片炸成碎渣,火星溅到她踝侧,却连步伐都没打乱。

“抓活的!那女人看着左臂废了,小子是个脆皮术士!围上去!”

热风卷着黑雪残渣,九尾狐影在瓦砾间一闪即逝。

九把羽箭的遗体平放在断墙根,用外套盖好,回头时,铸铁已把信号频闪器插在墙口,幽红脉冲像给死者点的一盏长明灯。

“走。”

她只说一个字,左臂软垂,右手拖刃,背影像一杆折断却仍锋利的旗。

九最后望了那覆衣的轮廓一眼,咬牙跟上。两人一狐刚跃上屋顶,就听见远处匪帮的尖叫,紧接着是引擎咆哮,两辆沙地摩托卷起黄龙,直扑而来。

车斗上架着锈迹斑斑的弩炮,黑洞洞的箭口,要把他们重新吞回刚才的爆炸漩涡。

铸铁单膝跪在屋脊,巨刃插在瓦面当支点,紫眸眯成线:“归小九,会跳吗?”

九把终端咬在嘴里,双手扛起羽箭的遗物平板,白毛被热风烘得发卷:“你指哪儿我跳哪儿!”

“好。”她抬手,把巨刃当投枪,右臂抡满——

刃背反射日光,像一道银色闪电,直插最前摩托前轮。金属撕裂声中,车头猛地翘起,整辆车翻成滚地葫芦,机枪手被甩出十米,砸进沙堆,只剩半截腿还在抽搐。

第二辆摩托急刹,轮胎卷沙,驾驶员刚抬枪,狐影“归”已从侧面扑下,九尾缠住枪管,猛地一拧——咔!发射管被扭曲成麻花,驾驶员被尾巴甩飞,撞塌半堵土墙,尘土爆起一团黄云。

九趁机跃到相邻屋顶,回身伸手:

“铸铁姐!”

铸铁右脚蹬瓦,借力起跳,左肩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却仍精准扣住九的手腕,两人同时落地,瓦片碎裂声里像恭喜他们的礼花,但他们却没心情去听。

“给我追!别让他们跑了!”

两人一狐顺着屋顶连跳,把匪帮的咒骂与枪声甩在身后,跳至最后一栋土房,屋顶突然塌陷!

铸铁脚下一空,整个人直坠屋内。九回身扑抓,却只扯到她战术背心后摆,“嘶啦”一声,布片撕裂,两人一起滚进半塌的阁楼,被一根横梁卡在中途悬在半空。

黑暗里沙尘浮动,狐影“归”先落地,九尾展开当缓冲垫。九用背扛住横梁,左手护着铸铁头颈,右手把巨刃横插在断墙缝,硬生生卡住坠势。

碎土石噼里啪啦砸在他背上,血腥味瞬间更浓。

“还撑得住?”

铸铁哑声问,左臂已完全使不上力。

“撑不住也得撑。”

九咧嘴,牙缝里全是沙。

“说好不会死在你前面的……”

话音未落,他看扭头看向远处的群“黑影”,铸铁用右肩顶开横梁,借力把两人重量全压到刀背上,巨刃在墙缝里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嘶叫,却死死卡住。

狐影“归”九尾同时上扬,尾尖卷住房椽,将塌陷势头生生拉住。碎瓦停在半空,灰尘浮动,时间仿佛被按下慢放键。

九喘得像破风箱,喉管里充斥着充满碎屑的尘埃,他抬眼透过屋顶破洞看见匪帮已跳下摩托,呈散兵线朝废墟包抄。

最远端那人肩扛火箭筒,筒口上的弹头长筒圆锥,就好像唐尼以前说过的破甲弹,专克重装。

他咬了咬牙,牙齿跟沙子之间,发指出难听的噪音,声音却和眼神一样坚定。

“给我十秒。”

铸铁没问他在干什么,只抬眼盯住火箭筒手,右手单握巨刃,肌肉线条在尘埃里绷成钢丝。

她相信九,从他把羽箭遗体盖好的那一刻起,她就信了。

九手握着征服法杖,全身心注入源石枝艺,杖端晶体由幽蓝转赤红,杖端晶体爆出赤红电弧,像被捏紧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把九的太阳穴撞得生疼;他咬牙,把全部注意力塞进那枚源石回路。

“归,超载模式。”

狐影发出一声近乎实体的高频尖啸,九条光尾瞬间收束成一束,尾尖凝成一点刺目的白,他抬手把那枚“白点”对准火箭筒手。

“九尾·贯日!”

白光脱手的瞬间,九感觉自己的视网膜被烙下一道赤红残影,像有人把太阳抽成一根针,顺着他的瞳孔刺进去,再从后脑勺穿出,后脖颈撕心裂肺的灼热。

没有巨响,只有真空被撕开的“啵”。

火箭筒手的上半身直接汽化,下半身还保持着“肩扛”的姿势,在沙地里立了半秒,才缓缓跪倒。

以他为圆心,半径二十米内的沙面被削成一块光滑的玻璃盘,闪着火成岩的冷光。

九跪倒在断梁上,法杖“当”一声脱手,晶体从赤红褪回灰白,表面布满蛛网裂纹。他试图呼吸,却只吸到一口带着铁味的灼热气流,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嘶哑。

铸铁单臂把他拎起,像拎一只被水浸湿的猫。

“十秒,”

她喘着气,紫眸里映着尚未冷却的玻璃盘。

“你给了我十三秒。”

九想笑,嘴角刚扯开,一股腥甜就涌上来,顺着唇角滴到战术背心,在前襟瞬间洇出暗色花。

“欠你的三秒……回去再还……”

两人一前一后跃下废墟,九扛起羽箭的遗物平板,铸铁拖着巨刃,左臂的脱臼疼得嘴唇发紫,却硬生生咽进喉咙。

他们的影子在玻璃盘上拉得极长,像两道不肯被烈日熔化的铁线,笔直朝东北方向跑去。

“站住!再跑一步,就把那小子尸体剁碎喂狗!”

匪帮的喊叫从远处传来,却被九耳里一阵高频的“嗡”盖过。

世界像被塞进一只真空袋,所有声音瞬间抽离,只剩心跳在耳膜里撞——咚、咚、咚,越来越重,越来越空。

他本该继续跑。

腿却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内疚先从脚底泛上来,像滚烫的铅水,一路灌满胸腔,堵在喉咙口,化成一股铁锈味的腥甜。

如果我没有去抢平板,羽箭就不会——如果不是我阻止归,大家也——如果我能再快一点……

无数“如果”在脑壳里炸开,像源石晶簇瞬间生长,刺穿每一道沟回。他看见铸铁的背影在热浪里扭曲,熟悉得像女友,陌生得像刽子手。

后颈那枚早已结痂的擦伤突然裂开,长出一块冷硬的“石头”,扎进皮肤,钻进神经,顺着脊髓一路往上下凿,凿得他指节噼啪作响,指缝渗出看不见的铅色。

——我现在要做什么?

对……

杀光他们

为羽箭报仇。

杀光他们……报仇。

杀光他们……

字句在真空袋里膨胀,挤碎骨膜,挤得眼球凸出,视网膜上映出一片赤红:羽箭的断弓、飞溅的羽杆、她保护自己时还在眨的眼睛。

心跳骤停,世界归零,一句被血锈反复刮擦的嘶喊,在他喉管里来回冲撞,越撞越尖,越撞越薄……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杀了他们!!

杀光他们!!

杀光!!!!

杀光!!

杀光他们——!

真空袋终于炸裂,声音回流,却只剩一种频率:

水晶撕开血肉

骨骼碾碎砂石

以及九自己牙齿摩擦的、近乎愉悦的?

只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沙地上疯长,长出九条狐尾,每条尾巴都滴着血,每条尾巴都在数:

一个、两个、三个……

不够,还不够。要让这片荒漠的每一粒沙都记住,今天这里站着的不是人,是报应……

碎肉一层层的叠加,揉成肉球用血枪插在地上灼烧,人的心被挖出来了,软塌塌地躺在掌心,瓣膜尚自抽动,像只被踩扁的湿蛾。

他指腹一捻,心壁破裂,黑砂簌簌落下,不是血,是炭化的贪婪、锈蚀的谎言、发酵的背叛——黑的、黑的、他妈真的是黑的!!人心是黑的!!

………

唱首《摇篮曲》吧?

——好……

“一闪——一闪——一闪、亮晶晶……”

“归小九!!”

“满——天——都——是——小——眼——睛……”

“归小九!!”

歌声与嘶喊重叠,像两条绞链,是在约束还是在救赎?

“谁呀?叫我干嘛?是爷爷吗?”

“好累……好想睡觉……”

“九!我求你了、求求你了,快回来吧!我需要你!求你了,别抛下我!以后你说什么下流的话,我都不训你了!!”

黑暗里亮起一粒白光,像源石结晶在瞳孔深处炸开。

歌声断了,只剩下风沙的呼啸,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啃噬耳膜。九垂着头,双膝陷进玻璃化的沙盘,血从唇角一滴滴落在灼亮的镜面,瞬间蒸成暗色花。

他瞳孔的外圈是一圈赤红,内里却空洞得能映出整片荒漠,以及荒漠里唯一的人影——铸铁

她抱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衣服全是血,却不肯松手,好像是是在打捞人。

真麻烦——

“不,她不是麻烦……”

“他是唐尼给我的……”

队友吗?

“不,我未来的爱人。”

“你喜欢听歌吗?我也喜欢,你带着我一起唱吧,好吗?”

黑暗像被凿出一个洞,白光透进来,刺得九睫毛发颤。

耳边先是自己的心跳,咚……咚……,随后是铸铁的抽泣,滚烫的泪一滴滴落在他颈窝,把血膜冲开一道温热的口子。

热风把爆炸余烬吹成黑雪,落在两人肩头,瞬间烫出小洞,又立刻被血黏住。

九垂着头,瞳孔外圈燃着那层赤红,内里却像被抽走灯芯的灯笼,只剩空洞的风声。铸铁从背后箍住他,左右臂死死扣在他胸口,像把最后两颗铆钉钉进即将散架的船板。

“归小九……回来,求你了——”

她声音低哑,混着哭腔,热气喷在他耳后,却驱不散那层萦绕的真空。九的膝盖仍陷在玻璃化的沙里,血顺着唇角滴落,落在镜面般光滑的地面,蒸成暗色花,一朵接一朵,像地狱里提前开放的曼珠沙华。

“唱歌……”

他喃喃,声音被沙砾磨得只剩气音。

“一起唱……”

铸铁咬紧牙关,把额头贴在他颈后,汗水混着血,沿着脊椎滑进衣领。她深吸一口气,声带因高温与哭腔而嘶哑,却仍开口。

“一闪……一闪……亮晶晶……”

声音颤抖,却像一根细线,穿过真空袋,穿过源石结晶,穿过九尾狐影炸出的焦黑玻璃盘,直直拴住那只即将结合失败的灵魂。

他眨了一下眼,瞳孔外圈的赤红慢慢收拢,像退潮时露出的焦黑礁石。

嗓子眼里还留着《摇篮曲》的调子,却发不出声,只挤出一句嘶哑的:

“……别哭啊,铁姐。”

视线逐渐模糊,重塑回的人形跌倒在铸铁怀里,浑身出的汗如同刚从湖里打捞上来的一样;铸铁抱着赤裸的他不肯放手,就好像怕一件珍贵的宝物丢失。

“太好了——你回来了……你没忘记我……”

她背着他,穿过尸骸、踏过玻璃、走到报废的车前、站在传送的“窗口”旁,调整好参数,向下——一拉,回家……

没有炫光,没有轰鸣,只有一圈淡蓝的空间褶皱,穿过普朗克尺度的瞬间,像被折叠成零的纸。铸铁伸手,把坐标拨到“罗德岛·医疗层”。

世界像被抽走一帧画面,荒漠、黑雪、曼珠沙华,瞬间缩成一个无限小的奇点,连那朵刚开的铁锈花也被压成一粒黑砂,贴在奇点内壁,像被封存的罪证。

下一秒,消毒水的冷味灌进肺里,柔和的白光从天花板漫下来,照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之上,那影子不再扭曲,只是两个终于靠岸的幽灵……

“欢迎回家,我的小英雄……”

新曼法斯特。

昔日矿脉如星辉倾泻,引得履带碾碎荒原,井架森林般疯长,贪婪的鼻息在岩缝间咻咻作响;于是地髓被抽血,岩层被剜空,地下水银泻地,草种与鸟羽一并枯成齑粉,风把沙墙推得比井架更高,白昼灼成白炽,黑夜冷成铁锈,四季只剩干燥与更干燥;议会丈量员在图纸上把此地染成浅褐,注明“可弃”,却忘了擦去墨迹,墨迹便自己爬成流民的血管,爬成黑帮的界桩,爬成移动营地锈链般的辐条,他们向每一口呼吸、每一粒净水、每一道掠过沙丘的影子征税,子弹代替语言,履带代替法律,废弃矿轨圈出临时王国,空油桶当钟,缆绳当旗,抽水塔当绞架;而沙仍在走,掩埋井口、掩埋骨殖、掩埋最后一星辉芒,待到星辉矿尽数磨作狙击镜里的冷光,新曼法斯特终将在风沙与枪火间完成它真正的命名——一片无人认领的伤疤,继续向整个哥伦比亚渗出沉默的矿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