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翊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更加语重心长:“更重要的是,咱们自己不能慌,不能怕。无论时代怎么变,真本事、硬骨头总是最吃香的。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像小树一样,努力扎根,学好知识,练好身体,增长智慧。这样,将来无论遇到什么风浪,咱们都能站稳脚跟,甚至能帮着别人一起往前走。”
他的话语,不像空洞的说教,而是带着父亲特有的沉着与力量,像一颗定盘星,稳稳地安顿了孩子们被外界风声搅动的心绪。予安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些,予乐眼中那丝不安也渐渐被一种思考的神情所取代。
二月的最后几天,仿佛是冬天最后的任性,一场罕见的、酣畅淋漓的春雪降临,将整个县城覆盖在一片纯净无瑕的银白之下。
顾辰翊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外面被冰雪重新雕琢、显得陌生而静谧的世界,心中思虑万千——演练方案的每一个细节推演,远方妻子伏案工作的身影,眼前这个需要他倾力守护、并引导他们正确认识世界的家……千头万绪,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他知道,前方的路绝不会平坦,演练场上的严峻考验,社会变革泛起的层层涟漪,家庭的聚散离合与成长烦恼,都是他这个军人、丈夫、父亲必须直面的、复杂而深刻的人生课题。
但当他目光下移,看到楼下空地上,予安正带着一群半大男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兴奋地“布防”、“冲锋”,用树枝当作枪支,呼出的白气氤氲了冻得通红的小脸, 那充满野性与活力的喊声震落了松树枝头积攒的雪团。那生机勃勃、野蛮生长的场景,像一道阳光穿透阴云,瞬间又让他胸中豁然开朗,充满了最原始、最纯粹的攻坚克难的力量。孩子们的活力,就是生活本身最坚韧的证明。
他深吸一口凛冽却已然带着一丝泥土解冻气息的清新空气,毅然转身,回到那张堆满文件和作战地图、如同风暴中心的办公桌前,再次义无反顾地投入无垠的工作海洋。
这个家,就像这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广袤大地,表面看似寂静,内里却正经历着寒冬最后的考验,同时也在悄然积蓄着破土而出的、不可阻挡的磅礴生命力量,静静等待着属于他们的、必将到来的春天。
而他,顾辰翊,深知自己将是这片土地上最坚定的守护者,和最可靠的引路人。
一九八一年,三月。
春寒依旧料峭,北风仍带着冬天的余威,偶尔卷地而来,吹得人脸颊生疼, 但生命的力量已不可阻挡地勃发,在与残冬进行着最后的拉锯。
县城街道两旁的杨树枝条褪去了冬日的僵硬,变得柔韧,悄然鼓起了毛茸茸、浅褐色的芽苞,像无数只怯生生却又好奇地窥探春天的小眼睛。
向阳的墙角背风处,残雪加速消融,露出湿润的泥土,嫩绿的草芽以惊人的韧性顶破板结的土壳,探出倔强的、针尖似的头。
顾家所在的家属院里,人们终于试探着褪下了笨重的厚棉衣,换上了轻便些的夹袄,走动的步伐也明显轻快了许多,见面时的招呼声都带着几分舒展。
阳光明显变得慷慨而温暖,照在人的背上,能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直透心底的、懒洋洋的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