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一年前,甚至在她刚入宫、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收到这封信,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逃离这吃人的牢笼,放下仇恨,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是她曾经多么渴望的梦。
可是现在……
云暮的目光从信笺上移开,缓缓扫过这间书房。书案上,还摊开着与萧衍共同分析过的朝局图;墙角的多宝格里,摆放着他不知从何处搜罗来为她解闷的孤本医书;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清冽的龙涎香气。
她想起了那个月夜,梧桐树下,他隔着棋盘凝视她的眼睛,说:“我要的是能与我并肩执子、共弈天下之人。” “待大事已成,你可愿做我真正的王妃?”
想起了他毒发时紧攥着她的衣袖,脆弱得像迷路的孩子;想起了在太极殿上,他们联手对敌时的默契;想起了他背后那道可能与沈家有关的赤焰卫烙印,以及那句“生死同命,荣辱与共”的血书。
仇恨的真相尚未查明,沈家上百条人命的冤屈还未昭雪。她身上背负的,早已不只是个人的命运。而萧衍,那个同样身陷阴谋漩涡、在伪装与真实间挣扎的男人,他们之间,已不仅仅是合作,更是一种在黑暗中相互辨认、彼此支撑的复杂羁绊。
前路固然艰险,但放手离开,就意味着放弃追寻了十年的真相,放弃那些因她而死的亡魂,也放弃那个……或许能与他共同开创的全新乾坤。
楚怀瑾给的是避世桃源,是温柔港湾。可她云暮,早已不是那个只渴望秋千和远方的沈家小姐。她是听风楼主,是身负血仇的孤女,也是……萧衍选择的共弈之人。
心中的酸涩渐渐被一种更为坚毅的情绪取代。她站起身,拿着那封信,走到书案旁的青铜仙鹤烛台前。
烛火跳跃,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庞,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决绝的痛色。
她将信笺的一角,缓缓凑近跳动的火焰。
橘红色的火舌瞬间舔舐上柔软的纸张,贪婪地蔓延开来,将那承载着年少痴梦、深情许诺的字句,一一吞噬。墨迹在火焰中扭曲、焦黑,化作细碎的灰烬,如同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日时光。
“对不住,怀瑾哥哥。”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掩盖,“那个需要你保护的沈清辞,已经死在十年前的那个血夜里了。”
现在的她,是云暮。她的路,在宫墙之内,在权谋之巅,在真相尽头,在那个与她立下“生死同命”誓言的男子身边。
信笺很快燃烧殆尽,最后一角化作一点明灭的火星,飘然坠落,熄灭在冰冷的铜盘里,只留下一缕青烟和些许灰烬。
她推开紧闭的窗,带着湿气的凉风瞬间涌入,吹散了那点残留的气息,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雨丝斜斜打入,带来庭院中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味。
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了凯旋军队入城时,百姓夹道欢呼的喧闹声,隔着重重宫墙雨幕,听不真切。
云暮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被雨雾笼罩的、灰蒙蒙的天空,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书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声音:“姑娘,王爷回府了,请您过去一同用晚膳。”
她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淡漠,唯有眼底深处,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冷硬与坚定。
“知道了。”她应道,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旧梦已焚,前路漫漫。她抬步,毫不犹豫地走向那扇门,走向那个与她命运交织、共陷棋局的男人身边。身后的灰烬,终将被风吹散,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