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缠缠绵绵，敲打在靖王府书房窗外的芭蕉叶上，发出细碎而寂寞的声响。云暮正对着几卷新送来的江南漕运账册，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数字，心思却有些飘远。扳倒柳文正已过去半月，朝堂风波暂息，但更大的暗流正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萧衍近日忙于接手柳文正留下的势力空缺，常常深夜方归，两人虽同住王府，见面次数却屈指可数。
“姑娘，”侍立一旁的听风楼心腹低声道，“楼里收到消息，楚将军……今日凯旋，已至京郊。”
云暮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账册边缘，缓缓晕开。楚怀瑾……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又迅速被理智强行压平。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笔，用镇纸压好账册被污处，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宫里有何反应？”
“陛下龙心大悦，已下旨明日午门受俘，大摆筵席。”心腹顿了顿，声音更低，“还有……楚将军设法递了信进来，指明要交到姑娘手中。”
一枚小巧的、裹着防潮蜡封的竹管被轻轻放在书案上。竹管普通，末端却刻着一个极细微的标记——那是多年前，她与楚怀瑾在城外雁回塔顶共同刻下的符号，一个向上的箭头，寓意“盼归”。
心腹悄无声息地退下，并细心掩好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云暮一人，还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她看着那枚竹管，许久没有动作。烛火跳跃着，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终于，她伸出手，指尖触到竹管微凉的表面，轻轻旋开。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薛涛笺，熟悉的、带着几分遒劲风骨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楚怀瑾的字，他曾说，字如其人，要能撑得起她想要的安稳。
【暮妹妹亲启：】
一别经年，塞外风沙凛冽，不及心中挂念灼人。近日方闻你境况，心痛如绞，夜不能寐。
忆往昔，沈家庭院，海棠树下，你言不喜金玉，只爱天地广阔。我曾立誓，待功成名就，便带你纵马山河，看尽人间烟火。此心此志，至今未改。
宫墙深深，诡谲难测；王府虽安，终非久留。靖王其人，心思深沉，绝非良配。你身负血海深仇，岂可再陷泥淖？
我已部署妥当，三日后子时，揽月窗外枯梅树下，有我亲信接应。天涯海角，我护你周全。盼如雁回之约，携手同归。
兄 怀瑾 字】
字字恳切，句句情深。尤其是最后“兄 怀瑾”三个字，更是击中了云暮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当年沈家未败落时，楚怀瑾便是这样，以兄长般的姿态护着她，包容她的所有任性与梦想。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沈家后院的秋千架上，她荡得很高，裙裾飞扬，发梢都带着海棠的香气。年轻的楚怀瑾站在树下，一身月白长衫，眉目清朗，笑着看她，眼神温柔得能溺毙人。
“暮妹妹，慢些，当心摔着。”
“怀瑾哥哥，再高些！我要看看墙外面的世界！”
“好，你看，外面有青山绿水，有长河落日，以后……我都带你去看看，可好？”
“一言为定！拉钩！”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少年郑重的承诺，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忧无虑的海棠香……一切都那么清晰，又那么遥远。那是她被血海深仇淹没之前，人生中最后一段明亮温暖的时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的感觉从心口蔓延至鼻尖，眼眶微微发热。楚怀瑾，他依旧是她记忆里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将军，他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冒着欺君大罪的风险，带她远走高飞。这份情意，沉重而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