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透过东暖阁的窗棂,在满地狼藉中投下斑驳的光影。药味未散,混合着血的铁锈气,氤氲在沉默得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云暮站在离床榻三步之遥的地方,背脊挺直,指尖却深深掐入掌心。她看着榻上已然清醒的萧衍,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凤眸中再无半分迷离脆弱,只有深不见底的幽邃,仿佛昨夜那个蜷缩在她怀中寻求温暖的男子只是一场幻影。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左侧肩胛骨的方向,尽管那里已被中衣覆盖。那模糊的赤焰卫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头。恨意与疑虑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看来本王的‘病’,让沈采女费心了。”萧衍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语气却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慵懒。他缓缓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精壮的胸膛,心口处的毒纹颜色浅淡了些,却依旧盘踞不去。
云暮垂下眼帘,敛去眸中所有情绪,恢复成那个怯懦卑微的采女:“王爷洪福齐天,臣女只是尽力而为。”
“尽力?”萧衍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精通医理,身手不凡,昨夜金针渡穴的手法,可不是一个没落书香门第的闺秀能有的。听风楼的特制解毒丹,又怎会出现在你的药箱暗格?”
他话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云暮心上。他果然知道了!不仅知道她会武,更直接点破了听风楼!
云暮猛地抬头,眼中伪装出的怯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雪般的冷静与审视。她不再掩饰,站姿微调,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凛冽而危险。
“王爷既已查过听风楼,”她声音清冷,如同玉磬相击,“就该知道我们最讨厌被人威胁。”指尖寒光一闪,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已悄然夹在指间。
萧衍却仿佛未见那致命的威胁,反而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襟,露出一个近乎残酷的笑容:“威胁?本王是在请求合作。”他突然咳嗽起来,气息紊乱,却在那剧烈的咳嗽间隙,死死盯住云暮的眼睛,“更何况……王爷身中‘碧落黄泉’,却能三年不死,这份内力与财力,也绝非一个闲散王爷能有。”
碧落黄泉!他竟连这个都知道!此毒天下皆知无解,中毒者三年内必经脉尽断而亡。他中毒近四载,虽受尽折磨却还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云暮心中巨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反唇相讥:“王爷既知自身是泥菩萨过江,又何必拉他人下水?”
“因为水里才有真相。”萧衍止住咳嗽,眼神锐利如刀,突然从枕下摸出一物,掷于云暮脚前。
那是一枚玄铁令牌,样式与玄甲卫令牌一般无二,却从中扭曲,仿佛被巨力破坏过,边缘还沾着暗沉的血迹。
“十年前沈家满门被屠那夜,”萧衍的声音变得冰冷刺骨,“有人看见玄甲卫的令牌出现在现场。”
云暮瞳孔骤缩,杀意瞬间盈满眼眶!果然与他有关?!
“但本王查了四年,”他迎着她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一字一顿道,“那夜所有玄甲卫,皆在北境与羌戎血战,无人能分身南下。这令牌,是栽赃!”
“证据?”云暮声音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衍指向地上那枚扭曲的令牌:“工艺与玄甲卫相同,但淬火方式——来自江南。”
云暮弯腰拾起令牌,指尖触及其冰冷粗糙的表面。当她翻到令牌背面,看到那个极其微小、几乎被磨损殆尽的莲花印记时,手指猛地一颤,几乎拿捏不住!
那是她母亲娘家独有的标记!怎会出现在栽赃玄甲卫的令牌上?!
“看来,我们都有想查清的真相。”萧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低沉,“合作如何?你为本王解毒,本王帮你查案。”
云暮紧紧攥着那枚令牌,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肉里。母亲、沈家、赤焰卫、莲花印记……无数线索在她脑中疯狂冲撞。她抬眼看向萧衍,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丝毫欺骗的痕迹。
“凭什么信你?”
萧衍忽然猛地掀开床板,露出了底下隐藏的暗格。暗格内,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卷宗。
“就凭这四年来,本王搜集的所有关于沈家案的证据。”
云暮呼吸一滞,快步上前,拿起最上面的一卷迅速翻开。里面详细记录着当年涉案人员的现状、财物去向、可疑线索……条分缕析,远比她这些年在宫中零碎查探到的更为详尽。当她看到一个被朱笔重重圈出的名字时,瞳孔骤然收缩——
柳文正,现任户部尚书。
“柳阁老最得意的门生,”萧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冰冷的嘲讽,“也是当年负责查办沈家案的主审官之一。”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长一短、极其规律的鸟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