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吏部衙门后的一间茶楼。
雅间里,两个人相对而坐。
一个,是户部度支清吏司的主事,姓钱。
另一个,是兵部武选清吏司的郎中,姓孙。
两人都是徐阶的门生,但平日里没什么交集。
“孙兄,最近兵部的马政,怕是不好管吧?”钱主事慢悠悠地给对方倒茶。
“唉,别提了。”孙郎中叹了口气。“瓦剌人送了三百匹好马,皇上高兴。可这马,金贵啊。吃的是精料,住的是暖棚,比伺候爹还难。”
“是啊,马金贵,人也金贵。”钱主事意有所指。“听说哈密卫那边,又报了一批军械损耗?”
孙郎中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可不是么。林都督能打,兵也费得快。刀枪剑戟,都是消耗品。账目,乱得很。”
“乱了,就得理一理。”钱主事放下茶壶。“朝廷的规矩,不能坏。尤其是祖制。”
“钱兄说的是。”孙郎中点头。“我听说,户部最近也在核查西北各卫所的屯田账目?”
“嗯,陈年旧账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全是窟窿。”钱主事皱着眉。“尤其是哈密卫,新来了那么多人,人均多少地,产出多少粮,一笔糊涂账。”
“是该好好查查。”
两人碰了一下茶杯,一饮而尽。
谁也没提林望的名字。
谁也没提“封锁”两个字。
但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在茶杯的碰撞声中,悄然打响。
严府。
严世藩的独眼里,满是得意。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张一百万两的银票。
是山西票号的“会票”,见票即兑。
“乔致庸这个老狐狸,总算是肯下血本了。”严世藩对身边的幕僚笑道。
“公子,这银子……”幕僚有些迟疑。
“拿着,为什么不拿?”严世藩哼了一声。“他们出钱,我们办事,天经地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假山。
“去,跟兵仗局的人说一声。”
“哈密卫上次要的那批火药和铅弹,质量有问题,让他们重新验。”
“什么时候验好了,什么时候再发。”
幕僚心领神会。“那……要是哈密卫催呢?”
“催?”严世藩转过身,独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就说工匠病了,没人干活。”
“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一个边疆的武夫,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断了他的粮草军械,我看他拿什么去养那几十万张嘴。”
“饿急了,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就得乱。”
徐阶的府邸,书房。
张居正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徐阶坐在书案后,手里捧着那本宋版的《资治通鉴》,久久不语。
那张写着“尾大不掉,藩镇之祸”的纸条,就压在镇纸
“叔大,你怎么看?”徐阶终于开口。
“老师,学生以为,晋商此举,虽是为一己之私,但其言,却非危言耸听。”张居正躬身道。
“林望此人,收流民,建军工,联外番,已成气候。”
“如今,瓦剌俯首,名为称臣,实为听其号令。此等武将,手握内外之兵,国朝百年,未有之变局。”
徐阶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看到了安禄山的铁骑,踏破潼关。
看到了朱温的军队,血洗长安。
这不是党争,不是利益。
这是道统之争。
是士大夫与武夫之间,延续了千年的,关于这个国家统治权的争夺。
“他要建一个不尊儒法,只重功利的国中之国。”徐阶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在掘我等的根。”
张居正默然。
“老师,那我们……”
“不能操之过急。”徐阶睁开眼,眼神恢复了清明。
“皇上现在正看重他。我们若是强行弹劾,只会引火烧身。”
“对付这种人,不能用快刀。”
“要用钝刀子,慢慢磨。”
徐阶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份卷宗。
“这是去年,陕西行都司呈上来的,关于各卫所军屯废弛的奏报。”
“你,以内阁的名义,拟个条陈。”
“就说,为整顿边防,需对西北所有卫所的粮饷、军械、屯田账目,进行一次彻底的核查。”
“尤其是哈密卫,新旧人口混杂,账目不清,更要严查。”
“在账目查清之前,所有补给,暂缓发放。”
张居正心中一凛。
他明白了。
严嵩那边,是从“利”上动手,是“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