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朱仙镇外,天翻地覆。
昨天还是一个污水横流,死气沉沉的贼寇大营。今天,却成了一个巨大而有序的工地。
十万流民,不再是乌合之众。他们被分成了上百个方阵,每个方阵前都站着一名手持名册的玄甲军文书。
“姓名?”
“狗……狗蛋。”
“哪里人?”
“南阳府,逃荒出来的。”
“以前做过什么?”
“种……种地。”
文书在名册上迅速写下几个字,然后递给他一块小小的木牌。木牌上用墨写着“农-七-三五”。
“拿着牌子,去东边那个黄旗
文书的声音没有感情,但狗蛋却听得热泪盈眶。
他有名字了。他不再是流民,不再是贼寇。他成了一个有编号的人。
在另一个方阵,气氛则完全不同。
“姓名?”
“张麻子。”一个满脸油污的汉子答道。
“以前做什么的?”
“铁匠。给县里王老爷家打过农具。”
文书的眼睛亮了一下,多问了一句:“会看火候吗?能锻刀吗?”
“会!俺爹就是军器局退下来的匠户,俺从小就跟着他学!”
“好。”文书点点头,递给他一块红色的木牌。“匠-铁-零一。去那边红旗
张麻子拿着那块红牌子,手都在抖。匠人,在流民营里是最没用的。他们力气不如壮丁,又没地可种。
可在这里,他拿到的牌子,颜色都不一样。
李过就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被关起来。林望真的给了他自由,只是派了两个士兵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他看着那些曾经跟着自己,只为了混一口饭吃的流民。如今,他们被清晰地分门别类。
会种地的农人,会手艺的工匠,十五到四十岁的青壮。
甚至还有一些读过书的秀才,被单独叫到一边,让他们抄写文告。
每个人,都像是一件货物,被精准地贴上了标签,然后分流到不同的地方。
整个过程,高效得令人发指。
没有争吵,没有混乱。只有玄甲军士兵冰冷的命令,和流民们麻木又顺从的执行。
一个巨大的医疗营帐区被搭建起来。里面传来草药的味道和病人的呻吟。
几个穿着白布褂子的人,正在给病人灌药,清洗伤口。李过认得,那些是林望带来的军医。
他看到一个孩子因为久饿,肠胃受不住热粥,开始上吐下泻。很快,两个士兵跑过来,用担架将孩子抬进了医疗营。
李过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在他的营里,这样的孩子,只能躺在冰冷的泥地上,等着慢慢死去。
他想建立秩序,可他手上只有一群快饿死的人。他想约束部下,可他连他们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而林望,用了一天时间,就做到了他三年都没能做到的事。
“看明白了?”
沈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位皇帝的监军,今天也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布衣,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
李过没有回答。
“我看不明白。”沈炼自己摇了摇头,像是对李过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在诏狱,见过最硬的骨头。我在边关,也见过最悍的兵。”
“可我从没见过这么……这么整理人的。”
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这不是朝廷的法子。”沈炼看向李过,“也不是你当反贼的法子。”
“这是一种新东西。”
李过沙哑地开口:“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沈炼的目光投向远处那个正在和工匠说话的身影。“但我知道,河南这百万流民,要换个活法了。”
林望此刻正蹲在一群工匠面前。
他手里拿着一块木炭,在地上画着图。
“高炉见过吗?”
“回大人,小的在矿山见过,炼铁的。”一个老铁匠回答。
“我需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建起一座小的高炉。不用太大,能把缴获的那些破铜烂铁都融了就行。”
“大人,这……这得有耐火的土啊。”
“黏土,石英石,我派人去找。你们只管出技术。”林望站起身。“所有参与的工匠,每天三顿,顿顿有肉。”
工匠们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另外,我还需要木匠。大量的木匠。”
林望指着远处那些被收缴的破旧兵器。
“把那些长枪的枪杆,都给我改成车轴。把那些破窝棚的木头,都拆了,做成车轮。”
“我要造车。能造多少,就造多少。”
一个木匠大着胆子问:“大人,造车做什么?”
“运人。”林望回答。
“把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都运到哈密去。”
去哈密。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所有工匠的心里。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李过几乎走遍了整个营地。
他看到了全新的训练营。数千名被挑选出来的青壮,正在玄甲军老兵的呵斥下,站着僵硬的军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