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眼神里,还有迷茫和恐惧。但手里那碗实实在在的白米饭,让他们愿意忍受任何辛苦。
他看到了工匠营。一座小小的炼焦炉已经开始冒烟。木匠们在叮叮当当地赶制着车辆零件。
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个“扫盲班”。几个识字的秀才,正在教一群半大的孩子,用树枝在地上写字。
教的第一个字,是“人”。
“人,要站直了,才是个‘人’字。”
李过站在那里,听了很久。
他想起了自己。他杀了贪官,反了朝廷,不就是想活得像个人吗?
可到头来,他带着十万人,活得连狗都不如。
第三天晚上,李过主动走进了林望的大帐。
林望依旧在看那座沙盘。
“想好了?”林望没有回头。
“我……我有一个问题。”李过深吸一口气。
“说。”
“你把我们这些人弄到哈密去,到底图什么?”
“你手下有玄甲军这样的强兵,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还要我们这些……累赘?”
林望终于转过身,看着他。
“玄甲军是很能打。”
“但他们不会种地,不会打铁,不会烧砖,不会织布。”
“一支只会打仗的军队,是无根之木。它需要靠抢劫,或者靠朝廷输血才能活下去。”
林望走到李过面前。
“我要的,不是一支军队。”
“我要的,是一个能自己造血,自己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的地方。”
“哈密,就是这个地方。而你们,”林望指了指帐外,“就是它的血。”
“我收编的青壮,以后是玄甲军的预备役。我带走的工匠,是哈密工坊的基石。我安置的农户,是哈密未来的粮食保障。”
“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用处。”
林和的眼神,平静而深邃。
“李过,你的用处,就是替我把那些新兵,练成能上战场的兵。”
“你比我手下任何一个人,都更懂大明的军队是什么样子。也更懂,怎么把一群泥腿子,变成老兵油子。”
李过沉默了。
林望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和骄傲。
他发现,在这个人面前,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根本藏不住。
他不是在邀请自己。他是在给自己安排一个位置。
一个最适合他的位置。
“我……我答应你。”
李过单膝跪地,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从今天起,我李过,愿为大人效力。”
林望笑了。
“起来吧。玄甲军里,不兴这个。”
“明天,第一协的协统,归你管了。”
林望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让我失望。也别让你自己失望。”
李过站起身,眼眶有些发红。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沈大人。”林望又看向一旁的沈炼。“这几天,辛苦你了。”
沈炼的表情很奇怪,他拱了拱手:“分内之事。”
“林大人,你把河南的‘匪’,变成了你哈密的‘民’。这手段,沈某佩服。”
“可这数万人的迁徙,不是小事。从河南到哈密,几千里路,路上怎么安置?到了哈密,又怎么活?”
“这事,要是办不好,恐怕会激起更大的民变。”
沈炼的话,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提醒。
林望笑了笑。
“沈大人放心。”
“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买卖。”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红色的长杆。
“从归德府到西安府,再沿着渭水,一路向西,进入甘肃。”
“这条路,我会让它成为一条黄金之路。”
“所有被我迁走的工-匠和家属,都会坐上新造的大车。所有被收编的青壮,会成为护卫。”
“至于剩下的老弱妇孺……”
林望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酷。
“我会把他们,留在河南。”
沈炼瞳孔一缩:“什么?”
“我会在归德府,建立一个大的屯田区。”
“把周王府,还有那些劣绅的土地,全部分给他们。”
“我留下一千兵,再招募一部分本地乡勇,保护他们。”
“他们在这里种地,产出的粮食,一部分自用,一部分,就要作为军粮,支援哈密。”
沈炼倒吸一口凉气。
林望这根本不是剿匪。
他是在河南,钉下了一颗属于他自己的钉子。
一个屯田区,一个兵源地,一个后勤基地。
这个人的图谋,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大得让他感到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