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严嵩才转过身,看着他,缓缓开口:“卯儿,你可知,这十万两,我们严家,能拿几成?”
严卯想了想,试探着答道:“林望是咱们的人,这钱自然是……全归严家?”
严嵩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成?不,两成。”
他看着严卯不解的眼神,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教训的意味。“这十万两,有六成,是要想办法变成‘祥瑞’‘贡品’,送到西苑,送到陛下哪里。
还有两成,要拿去打点司礼监的那几位祖宗,堵住他们的嘴,最好还能让他们帮着说几句好话。剩下最后两成,才能进我们严家的库房。这,还是最理想的状况。”
严卯彻底懵了。他辛辛苦苦从西域带回来的真金白银,怎么转眼间倒有八成要送出去?“义父,这……这是为何?林望他明明是……”
“他是谁的人,重要吗?”严嵩打断了他,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在陛下眼里,天下的能人,都只能是陛下的人。你把林望夸得天花乱坠,又是神兵,又是利器,又能点石成金。你觉得陛下听了,是高兴,还是害怕?”
严卯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一头会下金蛋的鸡,人人都喜欢。可一头能轻易撕碎饿狼,还能自己开山辟路,甚至能孵出一窝小老虎的猛虎,谁不害怕?”严嵩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十万两,如果我们严家敢独吞,明天,攻讦我们的折子就能堆满整个文渊阁。
用不了三天,锦衣卫的缇骑就能踏破我这相府的大门。
罪名我都替他们想好了,结交边将,意图不轨。”
严卯的嘴唇开始发白。
他这才明白,自己看到的只是泼天的富贵和功劳,而义父看到的,却是其后隐藏的万丈深渊。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你做的没错。”严嵩的语气缓和下来,“把功劳做大,大到谁都无法忽视。然后,再把利益分出去,让所有人都闭嘴,甚至主动来维护这份功劳。陛下要钱,就给他钱。司礼监要好处,就给他们好处。清流那帮人要名声,就让他们骂。我们严家,只要抓着林望这条线,只要他还在哈密卫,只要他还能源源不断地创造出这些谁都想要的东西,我们就倒不了。”
严嵩走过来,拍了拍严卯的肩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老狐狸般的精光。“你记住,林望不是我们的家将,他是一把刀。一把锋利到能伤到任何人的刀。我们要做的,不是把刀藏起来,而是要做那个递刀的人。把刀递到陛下的手上,让他用得顺手,离不开手。那样,我们才安全。”
严卯醍醐灌顶,对着严嵩深深一拜:“儿子,受教了。”
就在严卯在相府里接受着这堂惊心动魄的政治课时,京城的另一处,一场更隐秘的汇报,也正在进行。
北镇抚司,诏狱。
这里是全天下官员最畏惧的地方,空气里常年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呻吟。
沈炼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无表情地穿过阴森的甬道。他没有去审讯任何犯人,而是被直接带到了一间雅致的密室。
密室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正亲自为一个人沏茶。
那人背对着沈炼,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身猩红色的蟒袍,以及没有胡须的光洁下巴。
“沈炼,把你在哈密卫看到的一切,一字不漏地,说给这位公公听。”陆炳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恭敬。
沈炼心头一凛,他知道,能让陆炳如此态度的人,整个大明朝,屈指可数。
他不敢怠慢,抱拳躬身,将自己从踏入哈密卫开始的所有见闻,用锦衣卫特有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客观语调,缓缓道出。
他讲得比严卯更细。从军营的布局,士兵的伙食,到工坊区的分工,乃至每一个士兵看向林望时,那种近乎狂热的崇拜眼神。
密室里,只有他平静的叙述声,和那位公公轻轻啜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