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天起,陆知行的日子就过得规律又平淡。每天早上,他跟着室友们准点儿起床,去公共水房用扎手的凉水洗漱,然后去食堂吃完简单的早饭,就准时到第七研究室那个属于他的角落“上班”。
他的活儿还是翻译整理那些堆得跟小山似的俄文资料。这活儿磨人得很,大量的专业词儿、模模糊糊的图纸、还有因为印了太多会变得看不清的字迹,都考验人的耐心和细心。
实验室其他同事好像已经习惯有他这么个人了,可也仅限于此。除了主任王铁锤偶尔过来问问进度,其他人几乎不跟他搭话。他们有自个儿的研究任务,经常围着那台庞大的“老大哥”计算机转悠,调试、修理、运行算题。每回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技术难题时,陆知行总能尖着耳朵抓住些关键——有时是他们卡住的壳,有时是他们用的法子。
他发现,这些同事理论底子可能不如他系统厚实,可手上经验老道,尤其擅长在要啥没啥的情况下,用“土法子”解决实际问题。那种就地取材的机灵劲儿和动手能力,让他心里暗暗佩服。
他也发现,所里当宝贝疙瘩的这台“老大哥”计算机,性能差劲儿得很,可靠性也成问题,经常算到半道就因为哪个电子管烧了趴窝,维护起来费老鼻子劲。室里对它的用场,也多半停在些简单的科学计算上,对那些更复杂的系统模拟、工程设计啥的,基本抓瞎。
他默默听着,记在心里,手上的翻译活儿却一点没耽误,反倒快得出奇。他不仅把俄文翻得准,还根据自个儿的理解,对那些说得云山雾罩的技术描述加了明白的注解,对一些明显的设计毛病或能改进的地儿,用铅笔在旁边的空白处写了简短的批注。
几天后,他把头一批整理好的、厚厚一沓资料交给王铁锤时,王铁锤粗粗一翻,脸上头一回露出吃惊的样儿。
“这么快?还…还加了注?”王铁锤推推眼镜,仔细瞅了几眼陆知行写的那些批注,多是关于电路咋更稳当、信号咋抗干扰的建议,话不多,可句句在点子上。他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下陆知行,眼神里的疏远少了点,多了几分琢磨和好奇,“你…还懂这些门道?”
“在国外那会儿,接触过点儿相关的设计。”陆知行含糊地应了一句。
王铁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只说:“嗯,不赖。剩下的资料,你接着弄吧。”
这小插曲好像并没立刻改变啥,陆知行还是日复一日地埋在那堆纸山里。可他觉着,实验室里那道看不见的墙,好像松了条缝儿。至少,他去倒开水的时候,有人会对他点头招呼了。
这天后晌,他正核对一份关于磁鼓存储器的图纸,忽然听见王铁锤和几个骨干在讨论一个难题——“老大哥”在算一组老大老大的矩阵时,老是半道冒出内存校验错误,硬件查了好几遍也找不着毛病根子,可把某个重点项目的进度给坑苦了。
几个人掰扯了半天,提出几种可能,又都给否了,屋里气氛闷得慌。
陆知行在一旁静静听着,结合这几天翻译资料摸到的信息和前世的老底子,心里慢慢有了个猜摸。这八成不是硬件的事儿,而是软件层面上的一个窟窿,或者说,是这台计算机系统设计时落下的病根儿,在处理某些特殊的溢出错误时,会惹得内存区出点儿小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