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目光扫过那华丽的朱绂官袍,眼神中没有渴望,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对着宣旨官员,缓缓地,但无比清晰地躬身行礼:
“罪臣困明,叩谢君上不杀之恩,浩荡天恩,没齿难忘。”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继续说道:
“然,臣戴罪之身,幽禁三载,身体孱弱,神思倦怠,恐难当御史重任,有负君恩。且家中老母,念儿成疾,臣欲乞骸骨,返乡侍奉,以尽人子之孝。恳请天使代为转奏,允臣辞官归乡。”
他拒绝了!
他竟然拒绝了这唾手可得的官复原职!
宣旨官员愣住了,内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连周围的狱卒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放着高官厚禄不要,非要回那穷乡僻壤?
困明无视众人的反应,态度坚决。
他知道,此刻的“退”,是为了将来更好的“进”。这身朱绂,是诱饵,是枷锁,他不能穿。
最终,宣旨官员带着困惑和一丝惋惜,收回官服,复命去了。
困明脱下穿了三年的囚服,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当他迈步走出诏狱大门时,初夏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他身上,温暖,甚至有些滚烫。
他眯着眼,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感受着久违的清风拂面,恍如隔世。
他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没有去打听妻儿的下落——他怕自己的出现,会给他们带来新的危险。他深知,庞涓的耳目无处不在。
他辨明方向,朝着记忆中的故乡——魏国边境一个名叫“桑梓里”的小村落,步履蹒跚却又坚定地走去。
一路跋涉,风餐露宿。当他终于看到那片熟悉的山水时,心中百感交集。
他没有立刻归家,而是用身上仅有的、狱卒私下塞给他的一点盘缠,买了香烛、纸钱和最简单的三牲祭品。
他来到村外山脚下的家族坟茔。
父母合葬的坟前,青草已深。
他点燃香烛,摆上祭品,然后整理衣冠,无比郑重地,跪拜下去。
“利用亨祀。”
这不是炫耀,不是诉苦,更不是祈求保佑。
这是一场告慰,一场感恩,一场明志。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困明,今日归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儿身陷囹圄三载,蒙祖宗庇佑,天地垂怜,得以生还……”
他诉说着三年的困顿与坚守,诉说着对正道的信念,也诉说着对时局的清醒认知。
“儿辞官不为避世,乃为存身以待时。儿心中正道未泯,济世之志未熄……今日以此薄祭,告慰先灵,铭志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必不负平生所学,不负列祖列宗教诲!”
香烟袅袅,直上青天。仿佛他的誓言,也随着这青烟,上达于天,下彻于地。
周围的乡邻闻讯赶来,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沧桑落魄的读书人,听着他真诚的祭告,无不为之动容。
他们原本或许会嘲笑他的不识时务,或许会非议他的辞官愚蠢。
但此刻,他们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历经大难而不改其志的坚韧,一种洞察时局而不失其诚的智慧。
“困明先生,是真君子啊!”一位老者感叹道。
“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另一位村民低声附和。
无咎——因为他守持正固,在看似转机来临之时,保持了极致的冷静与克制,选择了最稳妥的道路。他没有因冲动而再次招致灾祸,赢得了乡人的理解和尊重,也为未来的复起,保留了最宝贵的火种。
困明站起身,望向都城的方向,目光沉静。
他知道,他的“困”境,并未完全解除。这只是从一个有形的囚笼,进入了一个更广阔、但也更复杂的无形困局。
但他的内心,比三年前更加明亮,更加坚定。
通过描绘困明在诏狱中突遇待遇改善(困于酒食),并在新君即位大赦天下后获得赦免及官复原职诏书(朱绂方来)的关键转折点,深刻阐释了困卦九二爻辞的智慧。困明并未被表面的物质改善和突如其来的“好运”所迷惑,他清醒地认识到在权臣依旧当道的局势下,贸然复出争辩(征凶)将带来巨大风险。他果断选择辞官归乡,并以庄重的祭祀告慰先祖、铭志于心(利用亨祀),以此方式坚守内心的诚信与正道。这一明智的抉择使他避免了再次陷入险境,赢得了乡邻的尊重(无咎),体现了在困境出现转机时,保持清醒头脑、守静持正、不盲目冒进的重要性。真正的脱困之道,有时恰恰在于看似“后退”的隐忍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