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如遭雷击。
还有王老汉,他女儿才十三岁...
张寡妇要把两个儿子都卖掉...
里正还在现场收交易税...
文谦每说一句,明德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以为透过这扇窗,已经了解了赋税之重。却不知重税之下,竟是这般人间惨剧。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
爹不让说。文谦低声道,他说这些事污浊,不该污了先生的耳朵。
明德颓然坐倒。
原来这半年来,他所谓的,不过是别人精心筛选后,允许他看见的景象。
就像深闺中的女子,透过门缝窥视外界,还以为看见了整个世界。
当晚,他独自在书房沉思。
书案上,那本厚厚的笔记显得如此可笑。里面记录的民风淳朴,不过是太平假象;所谓的赋税繁重,也只是轻描淡写。
他想起观卦六二的爻辞:窥观,利女贞。
是了,这种局限的观察,确实让他得以安身立命,如同女子守贞般稳定。但对他这样一个立志治国平天下的人来说,这远远不够。
先生还没睡?文谦不知何时站在门外。
进来吧。
文谦捧着一个小木盒:这是学生平日记录的乡里见闻,或许...对先生有用。
明德打开木盒,里面是厚厚一叠竹简。
三月十五,李庄饿死三人。
四月初二,县衙强征耕牛充税。
四月十八,农民聚众请愿,被衙役驱散。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这些...都是真的?
学生不敢欺瞒。文谦垂首道,只是爹常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明德长叹一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位老者说观察者太少,妄断者太多。
不是没有人看见,是看见的人选择了沉默。
不是没有人知道,是知道的人选择了自保。
三日后,明德做了一个决定。
他向柳乡绅请辞。
先生何故如此?柳乡绅大惊,可是犬子顽劣?
非也。明德摇头,公子聪慧仁厚,是难得的学生。只是在才疏学浅,需要外出游历,增广见闻。
就在庄中教书,岂不安稳?
明德望向窗外:安稳固然好,但学生志在天下,不能永远做一个隔窗观景的人。
柳乡绅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先生志存高远,老夫不便强留。
临行前,明德将文谦的那盒竹简抄录了一份。
这些见证,不该被埋没。
文谦、文礼兄弟送他到庄外。
先生今后要去何处?
去那些需要亲眼见证的地方。明德看着远方,去灾荒之地,去边关战场,去朝廷看不到的角落。
他拍了拍文谦的肩膀:你有一双慧眼,更有一颗仁心。记住,看见不是目的,改变才是。
走出柳家庄的那一刻,明德回头望去。
那扇他看了半年的窗,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渺小。
他终于明白:观察若是为了自保,便永远看不清真相;观察若是为了安逸,便永远触不到真实。
风吹动他的衣袍,也吹散了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前路或许艰难,但比起隔窗窥观的安逸,他宁愿选择直面真实的风雨。
书箱里,那本重新整理的笔记扉页上,他郑重写下:
观天下,须出户庭。察民情,须亲耳闻。六二窥观,可安身不可明道。
这是他用自己的经历,为写下的注脚。
明德在柳家庄任教期间的经历。他主要通过书房窗口观察外界,通过学生转述了解民情,这种的方式让他得以安身立命,却限制了视野。直到学生冒险外出,他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只是被筛选过的景象。这正应了观卦六二爻辞窥观,利女贞的含义——局限的观察虽能保持稳定,却难以获得真知。整章展现了从安逸观察走向直面真实的转变,突出了打破信息壁垒,亲身体验的观察之道,为明德下一步的游学之路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