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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破镜难圆峰回路转梅开二度 拨乱反正殚精竭虑积重难返(1 / 2)

海面风平浪静。傍晚,登陆艇靠上黑嘴子码头。我来到要塞区招待所,床位已满,好说歹说只住一夜。晚上,我到站前商店买了糖和糕点等,第二天早上四点起来,提了提包出去。大门上锁,师傅非要等半小时再开门。我来到后院,解下腰间枪纲栓了提包,爬上一个半人高的墙头。我俯下身子把提包吊到墙头上,再顺到墙外,随后跳下去。我扛着提包跑到火车站,早班车已经剪完票。

售票员刚要关闭剪票口,我侧身挤了进去。我一阵猛跑冲上站台,刚跳上火车,列车员关门上车,火车随即启动。八点半钟,火车准时到达瓦房店。

“十一”前夕,汽车站人山人海,买票的人像一窝胖头鱼。我不顾军人身份一阵猛挤,到前面买了票,也帮老同学黄桂华夫妇买了两张票。否则就得坐下午那帮车,天黑才能到家。车窗外面,阳光照耀大地,哈大道两旁,片片葵花向太阳。向日葵变成如醉如痴的儿童,朝着太阳齐声歌唱:毛主席呀!您是灿烂的阳光,我们是葵花,在您的哺育下茁壮成长!苹果丰收,道路两边一处处果摊。

虽然我和曹小花已经彻底了结,离家乡越近一步,我的心情也紧张一分。我在永宁城东门外下车,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董云全三叔赶集,说董云福大爷的马车在联合厂打气,让我等他的车。我回家心切,没吃早饭和午饭,饿着肚子提着沉重的提包,恨不能一步迈进院子里。节气快到秋分,一派萧条景象。

家乡如同一个中年大婶般亲切,看出年轻时的风韵。一路上我遇到盐场人,都停下和我搭讪。我戴着领章帽徽,他们非要问:“你这是复员了吗?”我做贼心虚般回答:“没有。”他们又问:“没复员你怎么回家了?”我无言以对。

曹家在大队部道北,玻璃窗就是曹老太太的观察镜,对过往行人一目了然。

我加快脚步,像越过一道封锁线。到了地东头,我紧张的心情才放松下来。

过了坎子来到街上,院子里我和妈妈栽的枣树上,挂满一树红灯笼。父亲看见我从街上进来,从炕上跳下地,光着脚走到院子里。他额头挤了道道红印子,说话有气无力。奶奶也病了,躺在东屋炕上。爷爷头几天挑水浇菜,摔断了两根肋骨。四个老人三个躺在炕上,只有妈妈这个老病号,在地上忙里忙外。

妹妹天天写作到深夜,连电影都不看。弟弟每天早上跑步,也想当兵。我在永宁集市上买了肉和芹菜,妈妈和面、剁馅包饺子。把老叔找来吃饭,他很高兴。我的同桌、大西山董太水闻讯赶来,带了一提包苹果。他一只眼睛打石子被崩失明,另一只眼睛也被危及,需要一万元钱做摘除手术。他说了很多理由,劝我与曹小花和好。他主动向我询问海岛经常打信号弹的事,我刚说话,他用手捂住耳朵:“别说!别说!这是军事机密,我什么都没听见!”转身就往外走。

来看望我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都说曹小花天上难找地上难寻,劝我恢复。半下晌,曹小花真的骑自行车来了,全家人如临大敌。她进来大大方方地坐在炕沿上,潇洒自如谈笑风生。妈妈给她倒水,洗苹果,让她脱鞋往里面坐。

我客客气气和她说了几句闲话,她微笑着问我:“你在部队提干了,就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在家里给你丢人了?”我唯唯诺诺,不敢面对她的眼睛。

我说:“为你出主意替你写信的那些人,他们才愿意看到现在的结果。”曹小花低下头,说:“你明白,信不是我写的。”我说:“部队已经把我们的问题解决了。”她闭口不谈准备到砖厂和我结婚,被“定向爆破”搅黄了的事。如果一切顺利,我转为志愿兵,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仿佛不说就没有这回事。

我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不相信我还活着?”她低下头,说:“事到如今,我不是想和你恢复关系,你也不能恢复,当面和你说几句话。”

我俩又没什么话可说。我从没仔细地看看她,现在面对面地看个明白。她的确长的不错,人品不坏,还通情达理。物是人非,说什么都没用了。她不是来找我算帐,也不是来忏悔。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大概只想让我后悔。

果然,她幸灾乐祸地说:“我以为你当了大军官,领回官太太了呢。你嫌弃我,不该说我没有文化,拿我当预备。你放长线钓大鱼,骗的我好苦,耽误我四年青春。我给过你一对洋枕头,给你家买的鲅鱼,把钱还给我。”

我把口袋里的钱全掏给他,她看都不看:“我就值这几个钱吗?”我们无话可说,她知趣地出来,顺手把地上的笤帚拣起来挂好。我打趣地说:“地还没扫呢。”我把她送到街上,太友大哥来送鱼,故意说:“小花怎么不吃饭就走?”

我半开玩笑:“她再吃饭就得交钱了。”他看我们谈笑风生的样子,以为我们已经恢复了关系。地东头的老李大河是银河,我只把她送到这里。她说:“你到我家去一趟,我妈有几句话要和你说。”除非重归于好,否则就是自取其辱。

我说:“我回家了。”转身就走。她在后面说:“我自行车坏了,你帮我修一修。”我仍没理睬。后面的啜泣声扯住我的腿,我停住转过身。

她哭着对我说:“我们真的不能恢复了吗?”我摇了摇头。

晚上喝酒,太友大哥、父母都劝我回心转意,老叔坚决反对:“你要是和她恢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要口志气,宁肯一辈子打光棍!”

小时候每当蚊子咬,奶奶就让我们念叨“七月十五去一半,八月十五不见面。”到了七月十五,蚊子仍不见少。到了八月十五,蚊子虽然少了,但是叮一口肿一片,越挠越痒直至感染发炎。现在不受人的欺负了,晚上照样受蚊子欺负。

我们这个老对手,还在吸食全家人的血液。父亲点了破布条熏,蚊子照咬不误,咬得更狠,人被熏得不敢喘气。父亲的气管炎更重了,将塑料袋套在脚上……

除了蚊子,屋子里各种小动物,都在欺负无可奈何的人类:扑面而来的蚊虫,长腿的蜘蛛,紫红色的蟑螂,还有从窗外飞进来的金龟子,多腿的蜈蚣……

蚊帐三十六元钱一顶,全屯没人买得起。只有节气不用花钱,念叨几天就到了。天亮时我睡着了,做梦买了一顶尼龙蚊帐。妈妈一直在为我赶蚊子。

这几天除了秋收,我还和郝文章、太全到西南海拉鱼,到庙山后重温当年的一幕。在西北海岸边,我撇光了脚下的石片,一切不悦,也“噌噌”地飞到海里沉下水底。我在“青石线”水湾里拣了一个锅盖大的海蛰,分两次挑回家。

父亲和妈妈劝我,让我到曹家“认错”,我一笑了之。人们风传我和曹小花恢复了关系,这几天结婚。父亲和妈妈背着我,让太友大哥到曹家当说客。曹老太太把我好一顿夸奖,说:“小太锋的肚量,好比上大肚弥勒佛了。”只有曹小花彻底把我看透,坚决不相信董太锋回心转意,挨了老太太一顿暴打。

我对父亲说:“我决心已下,你们别费事了。”父亲万分悔恨:“我当年吃了你爷爷奶奶的亏,你又吃了我们的亏……”我成了假大空,安慰父亲:“历史不断重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们不断重复前人的错误,所以才活到老学到老。”我还说了一句流行话,“有不寻常的开头,就会有不寻常的结尾”。

父亲一眼看穿吉庆江是骗子,上次他要把桂春和小荣子偷偷领走,被早有提防的父亲拦住。吉庆祝凶相毕露拔刀威胁,被父亲一拳打懵,腿差点被踹断。

老叔抡起铁锨拼命,被父亲一把推出去老远,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爷爷和奶奶故伎重演寻死觅活,这一回,父亲视而不见。他有了自己的主见,也老了。

老叔装了一车农产品,把吉庆江送到永宁,回大连再没敢来。

妈妈对父亲说:“你早这样,你早好了,全家都好了。”

每当学校考试那天晚上,各班级老师,都到大队广播室公布学生成绩。老叔和老婶的孩子学习都不好,每次考试,几个堂弟都是班级最后一名。老叔端着老洋炮,把大堂弟追得漫山遍奔逃,对着儿子头顶开火,把儿子吓瘫在地。

以后每逢学校考试,天一落黑,大堂弟就带领两个小堂弟,扛着梯子带了钳子,像游击队割鬼子的电话线,去地东头架梯子爬电线杆,掐断广播线。

老叔后悔没和盐场的李萍结婚。他和李萍念书时都是班级的学习尖子,连跳两级。他们要是结婚有了孩子,学习肯定是尖子。老叔在边外最爱的是陈萍,在这边最爱的是李萍。他日夜思念李萍,动辄莫名其妙地大哭一场,谁都劝不好。

老叔带大堂弟去大连,求吉庆祝给找个工作。吉说说不但安排工作,再找个大连媳妇成家立业。他说能买到永久牌自行车,在小西山骗了一车地瓜、花生,几百元钱。大堂弟已经十七岁,辍学在家。我这代人也和父辈一样,按年龄排行大小。我是老大,大堂弟排行老二,依次往下排。我这辈人凡“太”字,这茬人太多抢不上名。我深受老叔赏识,取名字都随我,后面都是“锋”字谐音。

大堂弟叫董秋风,弟弟排行老三,叫董雪峰,五叔的大儿子叫董春风。

老叔仍把吉庆祝当成救星,怕父亲挡横,私下里和我说,到大连务必去找他。那天晚上,我和父母、老叔唠了半夜,说的都是董家这些年这些人这些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叔骑自行车送我。怕曹家拦路报复,父亲一直把我送到盐场东道上。人们站在道边,幸灾乐祸地说:“看董太锋复员回家怎么办。”

老叔和看苹果的人熟悉,进果园给我摘了一书包苹果。我骑自行车载着老叔,他把我送到永宁,上了公共汽车才回去。我在瓦房店下公共汽车,一个人大喊我的小名:“小子!小子!”穿一身新衣服的“尿罐子”,提着一提包苹果。

我问他到哪儿,他说:“我刚从得利寺坐火车到瓦房店,坐汽车回小西山。”他二话不说,先从提包里拿出两张奖状给我看。在我参军头一年,“尿罐子”入赘到得利寺公社。女方严重残疾,只能蹲行。她非常要强,自学初中课程,靠剪裁做缝纫活儿,赡养一对瘫痪父母。小西山人窝在家里都是虫,出了小西山都是龙。勤劳善良的“尿罐子”来到这个家庭之后,起早贪黑侍弄果园,无微不至地照顾妻子和岳父岳母,第二年盖起五间大瓦房。他自学针灸,给全家人治病。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妻子和岳父岳母,竟神奇地站立起来。

“尿罐子”开了一家诊所,经常免费为人治病,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妻子生了两个儿子之后,扔了拐杖和正常人一样。他们夫唱妇随,日子越过越富裕。他家被公社评为“五好家庭”,“尿罐子”被评为“五好丈夫”。他说:“我这次回小西山,把我爹接到我家养老。”我由衷为他高兴,也是一篇好的新闻素材。他非要给我苹果,说是他家产的。我说:“我已经有了一书包苹果。”他拉开我的提包,又塞满了苹果。我摘下自己的钢笔,别在他的上衣口袋里。

我下午两点半到大连,住在要塞区招待所,明天到警备区司令部报到。

我坐电车来到了海湾广场灯光街,左拐右拐进到一个小胡同里,敲开一扇小木门。屋内站着一个身材瘦长,留着长头发、小胡子,穿喇叭裤的青年。他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哼着《美酒加咖啡》,扭着屁股跳舞。他像见到了老熟人一样,响亮地喊我的名字:“太锋,快坐!”热情地把我让到椅子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的人凶恶狰狞,却是个难得的好人。有的人和颜悦色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男盗女娼。有的人看似满腹经纶,实际上一肚子稻草。

有的人貌似顶天立地,却是个气壮山河的大草包。

吉庆祝贼眉鼠眼东张西望,就像扮演骗子的特型演员。我以为,生活中除了那种脸谱化的电影,不一定存在表里如一的骗子。父亲看人入木三分,还说五七战士老叶是特务呢。吉庆江说:“我了解你的情况,不利条件并不是年龄大,而是没入党。我认识许多军区、警备区、要塞区司令员、政委、主任、参谋长,最近通过他们提拔了一批干部。你不用着急,我对你的安排已经有谱了。”

一个高个男子从门外进来,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出去。

他说:“这个人就是我哥哥,现任公安部副部长,特意进来考察你。从他眼神和表情看,你已经初选过关。但是,他要在大连驻军中十万里挑一,最后能不能选中你,还得我说了算。我快到三十岁了,才发现自己是个天才。”

我问:“你是哪方面的天才?”他说:“在与人交往和帮人办事上。”我说:“我现在应该做什么?”他说:“尽快入党,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内入党,我就可以直接提升你为正团级。”我问:“我要是今天入党呢?”他转移话题:“我爷爷是理工大学着名教授,你去当教授也行。”他家老少七口人挤在两间小房里,根本不像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他说:“李参谋长从我家刚走,征求我对冬季征兵工作的意见。我个人问题还没处理,对你妹妹桂春印象不错。我和你妹妹结了婚,你爹就管不了了。你爹虽然真人不露相,但是耽误了子女的前途。你老叔心眼实在,我已经给他大儿子安排了工作,一个月工资三十多元钱。”我说:“你的交际可真广。”他说:“不都是为了追求理想嘛。”我问:“你的理想是什么?”他转移话题:“我想弄一套过去的黄呢子军装,花钱买也行。”

我又请教吉庆祝几个问题,他把收音机音量开大,欣赏电影插曲《渔家姑娘在海边》。他拿出一张照片,说:“这个人来自农村,复员后被我安排到区里当武装部长。我去要塞区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你下星期六务必带两套新军装来找我。”他下了逐客令:“让我弟弟送送你,顺便到秋风的工作单位看一看。”

我和他弟弟走出去。我对他弟弟笑了笑,他弟弟也无奈地对我笑了笑。

吉弟弟告诫我:“我二哥是个骗子,你千万别和他来往。他曾被判刑两年,出狱后仍恶习不改。他没有职业,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得进去。我父亲在大学锅炉房烧锅炉,根本不是教授。我大哥更不是什么副部长,是在校大学生。”

吉弟弟把我送到白云街,告别回去。我来到某军医学校,从两座正在冒烟的高大烟囱煤,带我去他宿舍。宿舍由车库改成,四面透风比外面都冷,又脏又乱到处都是垃圾。他两个月挣了六十元钱,都被吉庆祝要去,每个月只给他六元钱吃饭。吉还骗他说:“你已经当兵入伍了,每个月发六元钱津贴费,是不穿军装的特殊兵种。”

我找到锅炉房负责人,他向我介绍了大堂弟的情况。当他知道大堂弟被人控制工资,承诺以后再发工资,由他保管。我看了老叔给大堂弟写信:“我在外面倒木材处处受骗,一分钱没挣还赔钱。”大堂弟说:“咱老董家的人太实在了。”昨晚我和老叔唠嗑,他也发出同样感叹,现在又出自儿子之口,可悲可叹。

我嘱咐大堂弟别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结交好人,有事及时告诉师傅。

回去之后,我给父亲和老叔写信,介绍了吉庆祝的骗子行径。老叔接到我的信,不听父亲和妈妈的劝阻,和老婶带堂妹荣子来大连,找吉庆祝“当女兵”。她们到了吉家,吉庆祝已经去北方搞“冬季征兵”了。老叔老婶回来,天天埋怨我和父亲坏了他们的好事,又动了断绝的念头。爷爷奶奶天天骂父亲和妈妈。

老叔和老婶又带堂妹去大连当女兵,才知道吉庆祝已经被判处四年徒刑。

一九五九年十月,为了与苏联驻军级别对等,由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兵团改编为旅大警备区,兵团级别,司令员和政委同时兼任军区司令员和政委。警备区司令部和政治部同在一座大院内,后勤部坐落在中山区世纪街。在广鹿高三连时,我曾无比向往守备区机关。到了要塞区机关,我方知广鹿守备区的宵小。来到警备区机关,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里是辽南驻军的最高指挥中心,戒备森严,哨兵荷枪实弹。白天黑夜,机要大楼内“滴滴答答”的收发报声此起彼伏。一条条机密文电从这里被接收,一条条命令和报告从这里发出去。这里是副兵团级别的军政枢纽,指挥导调辽南地区的军政事物和防务。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我坐十五路公交车,到“同泰街”警备区司令部报到。办公室黄主任热情地接待我,他比父亲大五岁,抗战时期参加八路军。他和蔼可亲对我问长问短,竟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到保密室。保密室除了常助理和两个女保密员,还有一师和二师帮助工作的两个保密员。他们可不是“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其中之一,是原警备区司令员兼沈阳军区副司令员的儿子。他个子不高,军装袖子下的油渍,闪出金属般的光亮。他经常早来晚走,对于别人的冷嘲热讽甚至奚落习以为常,一笑满脸皱纹尽在不言之中,一副落难公子形象。八年前在驻军医院砌大墙,我怎能想到,和坐在浅蓝色轿车里的年轻军官平起平坐。他父亲是老红军,参加过平型关战役,亲手杀死了三个日本鬼子。他身经百战,除了任旅大警备区司令员、沈阳军区副司令员,还是市革委会主任、市委第一书记。几年前《人民日报》载,他因为不顾中央三令五申,大搞“渤海饭店”“警备区俱乐部”“碧流河引水工程”等楼堂馆所计划外建筑,被撤消了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党籍、军籍。报纸、电台天天批判“南霸天”。一年后,中共中央书记处,批准中共中央组织部关于撤消该同志处分的报告,彻底平反。

帮忙的战士只有两个人,除了我,还有来自警备区通信部大和尚山散射站一个女兵,是我自小就崇拜的作家高玉宝的女儿。小高不愧名人之后,随和稳重落落大方,涉猎知识广泛,对哲学心理学文学有着很深的造诣,正自学英语。

保密室废弃的文件,都由我俩用大纸箱装了,抬到墙根下炉子里焚烧。休息时,我们去打乒乓球。她知道我在搞文学创作,劝我学习英语。我说我对英语不感兴趣,想写小说。她父亲是警备区俱乐部主任,正在写长篇小说《我是一个兵》。我老家小西山离她父亲老家很近,我在中学时去演过《沙家浜》。当年我被父亲骂跑,在山上打了一夜苞米茬子被几条狼围堵,回来后写了《天亮鸡叫》。

所有人的家都在大连,只我一个人住招待所。常助理给白山路招待所打电话,把我安排在东楼大套间里,十几张床位。他仍不看我一眼,让我到机关食堂买饭票吃饭,明天正式上班。他不停地抽动鼻子,如果在高三连,肯定荣膺年度“三大毛病”病首。警备区的工作也接近尾声,我的字写的好,专门填写目录。

和要塞区相比,这里的办公室更大文件更多要求也更高。谁哪怕写错一个字盖错一个章,常助理的鼻子都和通了电一样抽动。三个保密员临时抽调上来,都有自己的工作岗位,有事就来没事就走。两个女保密员一个有孕在身,摘去了领章帽徽,一个临产。小高今年复员,很快要回连队。关于提干当保密员的说法,纯属子虚乌有。我每天从早到晚填写目录,除了上厕所,其余时间一动不动。

于桂河打球扭伤了左手腕,由何宾陪同到二一零医院照相。我的同年兵只留下四个,幸亏我到到警备区保密室帮忙,否则,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复员。

晚上,我们一起到警备区俱乐部看电影《三个失踪的人》。如果“失踪”四个人,其中那个人肯定就是我。九点钟散场,我把他们送上十五路汽车。

招待所房间大、床位多,客人你来我往,你方唱罢我登场。对比砖厂的大通铺,这里堪称天堂。“在家靠娘出门靠墙”,我的床靠西墙。西墙也是人生大讨论的留言板,不同颜色不同字体,记录着不同旅客不同的境遇和感想。

钢笔字:

朋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在“死而无冤”坷,今天,我将怎样看自己的路呢?我已无法回答,我总感觉人生之路对于我们贫农人家这样狭窄,社会是这样的不公平。我中(忠)心希望有志成才的青年们,发奋向上,努力学习,为广大劳动人民争气撑腰,坚决痛疾(击)那些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县官老爷们……《惜别》现实的确在金光闪闪的招牌下,有一群政治上和事业上的害群之马,同时也理应受到人类的谴责。但是,你切记不应把这个希望寄托在有志成材的青年,而应当把自己首先置于斗争的浪涛之中,做个有利于人民的强者。在此我再赠送你一句名言吧:——任何成功,既要有追求的勇气,也要有等待的忍耐。(王东)。无名诗人题:阿哥和阿妹。感情深又深。若是两情愿,早日结婚配。悲愤出诗人,苦闷出酒!钢笔字:同志:请不要苦恼,振作起精神,前途当无量。

过了“霜降”节气,天渐渐凉了下来。一天冷雨,将秋暑赶尽杀绝。泛黄的梧桐树叶不堪雨水重负,纷纷落下来,均匀地贴在深灰色的马路上,像展开一匹匹印染着一片片叶子的花布。天晴时,路面看似很平,雨后,低洼处积满了水,成了一座座小湖泊。走在树下,湿漉漉的树叶落在脸上,让人不由地打寒战。

房间里住进某部某排长,向我倾诉在爱情上遭受的重大挫折。在我看来,他的所谓挫折是山花浪漫,一湖温水涟漪。他和我谈起自杀的话题,想实施还胆怯。他说最好上前线杀敌立功,死了值得。再是哪个小孩掉进冰窟窿,为救小孩献身,成为罗盛教那样的烈士。他大惑不解:人人都知道早晚得死,还想方设法不肯早早离去。他表情严峻地说:“自从心上人被情敌夺走,我得出一个重要结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记下来,做为遗言替我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