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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星星出来太阳落 我的日子怎么过(1 / 2)

爷爷奶奶看我出息不了人,怕打一辈子光棍,要把我培养成一个锱铢必较小买卖人。奶奶赶海捡了一筐小锥螺,两个人带我到永宁城赶集。他们占了一处摊位让我自己卖,一角钱一小碗,卖什么样算什么样。奶奶嘱咐我:“碗不能装上尖,抹平就行。”她为我示范卖了两碗两角钱之后,和爷爷去卖鸡蛋和镢头把。

那当时的农村女人,都有一件蓝市布平纹大襟衫,只有出门才穿,也象征着已婚和体面,妈妈和老婶、老奶、老姑等小西山的女人们,都有一件。

一群穿蓝市布大襟衫的女人们围住我夸我:“这小孩长的着好看。”我一高兴忘了一角钱一碗、平碗不能上尖。谁说我好看,我就免费送给谁一碗。只要是穿蓝色大襟衫的女人,都免费得到一碗小锥螺,一会儿分没了。一只夹在筐缝里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锥螺,被一个晚来的女人抠走。只有她板着脸训斥我:“你这个小孩真待人恨,不给我留一碗。”空筐里的一角钱,是一个良心发现的女人后扔进去的,让我终生感动。爷爷奶奶把我领到饭店,花四角钱给我买了一碗大米饭和一碗肉汤。我头一回吃大米饭、喝这么香的肉汤,做买卖真好。

我们这茬小西山的草民孩子,专门和草过不去,春天刨草根,夏天、秋天割草,冬天搂草。六岁那年,我拿了镰刀和绳子,跟在郝振东家隔子三姐等一群姑娘后面,到屯北大树林子里割草。我割了一捆白花草,踉踉跄跄拿不动,妈妈来接我。她一只胳膊上生了大疖子,用另一只胳膊替我把草捆挎回家。

从这一天开始,我和草结下了不解之缘。

爷爷为我特制了割草的小镰刀和小挑筐,还有冬天搂草的小筢子和小帘子。那一年初冬的早晨,我第一次到南边子搂草。空旷的野外只有我一个人,手上磨起了泡,一头晌搂了六帘草。父亲收工后,挑两只大花支笼子来接我。我以为他夸我能干,让我歇一歇。他看我搂的草不屑地说:“我以为你搂了一垛呢!”

我听了很害怕,好像做了件坏事。父亲拿过我的小筢子,像耍一根鸡毛掸子,在大树里。

爷爷奶奶看我没出息,不让我念书,回家拾草拣粪。爷爷和奶奶交学费,父亲和妈妈不同意也没办法。老叔仗义执言:“小小子没杀人放火欺男霸女,就是淘气。他将来成了睁眼瞎钻牛腚打光棍,你们都是罪人。”说完,老叔还哭了。

弟弟还没出生,我是独苗。爷爷奶奶还得让我上学,但是必须拾草。

开始,我最喜欢到沙岗后割香蒲棒草。香蒲棒草不好晒不好烧也不抗烧,一割一大片,割一茬生一茬。别看香蒲棒草华而不实,熏蚊子都不是料儿,却有故事,还叫“小孩衣裳”。几十年前,董洪水打死了两个狼崽子,剥皮做了一双棉手捂子。老狼精为了报复,把他的两个闺女拖到沙岗后,吃的只剩下几根骨头。两个孩子的棉衣里面絮着蒲绒,被董洪水埋到沙岗后,生成了这片蒲草地。

“牛吸水”淤成脸盆大小,水面生了一层五彩水锈,水底下游动一窝窝水虫子。奶奶不让我割蒲棒草,阴天下雨返卤不好烧。她让我只割老牛筋、白花草和山槐子。近处的好草都被小西山的孩子们割枯了,等到来年才能长起来。

北海头那边的草好,太远,我一个人不敢去,董云华他们也不带我。

爷爷奶奶为我制定了培养标准:别冻着饿着,别累着闲着;放下扁担拿扫帚,放下筢子拿镰刀。心里想事眼里有活,自己精神自己长,手一份脚一份。

爷爷给我做了小铁锨小镢头小挑筐小扁担等,言传身教干各种农。奶奶给我缝了小围裙,干活之前扎在腰间,如同提前上套的小毛驴。我五冬六夏拾草,否则一天三顿饭就做不熟。我出门不能空着手,必须c粪筐拣粪。

国家提出“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方针,到了小西山,变成了“以吃粮烧草为纲,搂草打兔子——当捎”。那当时连基辛格还没说“谁控制了粮食,就控制了人类”,我也知道,年头好了粮食丰收了,就有了一切。没有粮食就得饿死,就得要饭。董云功三大爷蹲笆篱子,家里没有劳动力,没有公分带不回口粮。

大姐去生产队分苞米,几个弟弟妹妹事先埋伏在半路上。大姐背着半袋子苞米走到半路上,遭到弟弟妹妹们的抢劫,就地生吃了。

有了粮食固然饿不死,但是没有烧草,也无法将生米做成熟饭。和放在里屋的粮食囤子一样,每家每户的院子里或者街上,起码得有一座大草栏子。

每年第一场霜冻过后,山上的树叶子落下一层。家家户户的大人和孩子们紧急出动,拿了筢子上山划拉树叶子。立冬后第一次上冻,草干焦脆,男女老少起大早,到山上搂草。随着天气一点点寒冷,栏子里的草也不断增加。

谁家在上老冻之前不将草栏子装满,如同缺了口粮,冬天注定过得艰难。

南海底“封山育林”,平日里不得进去放牛或者割草。到了冬天的某一天某一时刻,南海底开放。护林员一声令下,男女老少拖着筢子、帘子,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冲进去。到了傍晌,南海底像被梳子梳过篦子篦过,干干净净寸草不留。每家每户最强壮的那个男人,一趟趟地往家里挑草。各家各户大草栏子里面的草垛,陡然增加。劳动力多的人家,不但将大草栏子装满,还垛高了一层。

这也像以后日子过富了,在屯中率先盖起一座小楼。

西南海对岸的谢家大队,也“封山育林”。冬季开放之前,由嫁到谢屯的闺女提前来小西山报信。大伙儿半夜三更出发,越过冻冰的海岔子走几十里路,到谢屯抢草。也是由每家每户最强壮的那个男人,把一担担草挑到北岸。

大雪封门不能搂草,每天三顿饭一顿饭都不能少吃。眼睁睁看着栏子里的草和囤子里的苞米一样,越来越少,心也一点点地悬起来。到了来年开春,囤子里的苞米见底,草栏子里的草所剩无几。有人忧心忡忡:“没草烧了,要吃生米啦。”孩子们勇挑重担,上山刨草根烧火做饭,就像青黄不接的“瓜菜代”。

夏至,半大小子们到山上割头茬嫩草,如同老牛吃嫩草,在前院后院晒的铺天盖地。一担百十斤重的青草挑回家,晒干之后轻飘飘,还做不熟一顿饭。

紧贴地面生长的老牛筋,抗晒耐烧还不沉。谁能割回一大捆老牛筋,比拣回一根大竹杆还有成就感。其次是死沉死沉的山槐子,比香蒲棒草还抗晒,半个月的毒太阳都晒不干。再往后排是白花草、蒿子、卢草和“没没锥”草等。

山上刚露头的青草被半大小子们斩首,再长起来还得一个节气之后。

西头子董希显家老奶在迟暮之年,拄着棍子挪到山上。她在长长的木杆上安了把镰刀头,坐在小板凳上砍地。这情景,像极了李白在河边遇到的那位用铁杵磨针的老奶奶。刚要露头的中段半截子草,被她在土里砍断。

她砍了一天地,看似没有几根草。到了傍晚用筢子一划拉,奇迹出现,能挑回两担,好晒还抗烧。老太太开了个坏头,每当无草可割之时,大家都学她的样子砍地。砍了一天地,锋利的镰刀变成了驴嘴唇子,再也别想磨快。

即使草栏子里装满了草,也不能高枕无忧,还得分什么季节什么年头。

冬天下大雪草不湿,扒开雪窟窿抱回家,就能烧火做饭。逢上连雨天,家庭主妇必须未雨绸缪,提前把草抱回家。否则虽然不能烧大腿,也遇上了大麻烦。有一年逢上连雨天,厢房里的四奶没提前抱草,劈了根小立柱烧火做饭。

妈妈给董云华烙了张白面饼,他答应带我一块儿割草。割满一把草攥不了,就得放草。人的手大小不同,草多草少也不同,要放许多把才能收草。为了不将草弄混,事先确定好草根朝向。“东风压倒西风”,董云华理所当然朝东,郝文贵朝南,郝文章朝北。“西”的谐音让人联想某句骂人话,当然我朝西。

山上蛇多,越害怕越找你,有时候盘在扁担上,有时候钻进草堆。遇见毒蛇“箭杆长虫”,能把人撵出几里地。二黑子割草惊动了“箭杆长虫”,把他从沙湾底撵到盐场。幸亏遇见赶车的四爷,一鞭子把蛇抽成两截,头半截蛇还撵出好几步远。北到北海头南到南山头,东到地东头西到西山砬子,海对面的南岛子、西北洼,只要长草的地方都被我们割尽。这还不够,斩草还要除根。

我们等不及让草长起来,在挑筐里放把镢头,漫山遍野地刨草根。那种贴地皮的骨节草草根,又好刨又抗烧,堪称草中灌木。骨节草长在疏松的沙壤土上,用镢头将四外的土刨松,用手抓起来抖搂几下,就将沙土抖搂得干干净净。

有一回我一镢头刨飘,把大脚指头刨下一层皮,用黄泥糊都没止住血。

家家户户除了草栏子里的茅草和树叶子,街上都有一垛苞米茬子,后园必须有一垛晒干的青草。如果谁家的房前屋后有树,还得有一小垛干树枝子。

大西山的梁希全担任大队长,兼任护林员,谁割一根树条罚款二十元。大西山“二百五”给他当眼线,经常藏在大树上或者树趟子里,观察发现目标。

小西山人怂货囊,只认罚不敢反抗,总受他俩欺负。

我和郝文章在沙岗后割草,每人折了一把干树枝子,被藏在树上的“二百五”发现,“布谷”“布谷”学鸟叫给梁希全发暗号。郝文章看书多,说:“谷雨节气布谷鸟才叫,现在过了大署,哪来的布谷鸟?二百五发信号了,快跑!”

我俩把草和树枝子都扔了,只拿了扁担挑筐和镰刀,拼命往家里跑。

“二百五”没唤来梁希全,跳下大树猛追。他追到身后一把没抓住,我俩跳进爷爷挖的壕沟里。“二百五”不敢入侵“西霸天”的地盘,悻悻而去。

梁希全想收拾收拾里城人,借故到我家,对妈妈动手动脚,挨了一烧火棍,心里更有气。我和郝文章在山上割草,遇见梁希全。他打了我一个大耳刮子,将我的脖子夹在裤档里,快憋死了才放开。以后我见了梁希全,像小鸡见了黄鼠狼,丧魂落魄撒腿就跑。他紧追不舍一把将我捉住,直到快夹没气了才放开。

那天下雨不能拾草,我以为可以玩了。奶奶马上给我安排活儿,让我披了条麻袋,到收过的地瓜地里刨地瓜。生产队起地瓜时,用犁杖豁三遍,被全屯男女老少刨过多遍,几群猪天天拱,挖地三尺雁过拔毛。我披着麻袋像猪拱地,刨到雨停,连根地瓜筋子都没刨到。我在沟里拣了个没有老爷眼珠子大的小地瓜,回去交差。奶奶看了,气哼哼地说:“那么点个小玩意,还没有耗卵子大。”

她带我重返地瓜地,用耙子挨排刨,接二连三地刨出了一筐地瓜!

我百思不解,不知道这些傻地瓜,是如何躲过犁铧、镢头、筢子、猪嘴巴的一次次清剿,专等奶奶对我进行“谁懒谁现眼,勤快是白拣”的现身说法。

冬天,我去生产队苞米秸子垛,扯苞米窝子回来锼靰鞡草,絮进鞋里取暖。为了证实奶奶理论的荒谬,我随意在草垛上抽出一棵苞米秸子,上面竟残留一穗沉甸甸的大苞米!奶奶能在地里随意刨出地瓜,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神谕。

每逢冬天刮南风下霜,潮湿不能搂草,我偷偷地溜出去,找郝文章打尜。

我越小心越被爷爷看见,说:“没事到场院扒拉秕花生吃,比扯淡强不强?董云全家小恩子没事就去拱,一冬天都拱胖了,妈拉个呱嗒不长正经精神。”

我去场院,哪有小恩子的影子?我和几头驴和一群猪在花生蔓堆拱了一头晌,只拱到三、四个秕花生,连一只蚂蚁都喂不饱。我连蒂巴一块儿吞进肚子里,不知道小恩子是如何拱胖的。我在花生蔓堆上掏了个洞,躺在里面睡着了。

别人家孩子上山拾草,可以玩骑马打仗,到沙岗后大水湾里洗澡,我怕耽误拾草。我要是拾草少了,奶奶就骂:“弄那么一雀逼,还不够耗子絮窝的!”别的孩子在西沙岗子玩的热热闹闹,我和大人一块儿栽地瓜,浇水、封窝。

栽完地瓜我恢复了人身自由,太阳堕入西山砬子。我赶忙跑到西沙岗子上,只留下遍地欢快杂乱的脚窝。爷爷唠叨:“董云河家小太红子,天天去南洪子摸胖头鱼,一集卖好几元钱,人家才养了好后人。”我也去南洪子摸胖头鱼,石板围堰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