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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东山再起都成儿戏 上天入地难逃谶言(1 / 2)

父亲和许多战争亲历者和幸存者一样,活下来就是最大的满足和幸运。每当他想起牺牲的战友,任何事情都想得开。他们的性命也是敌人给的,只有敌人不断地死,他们才能一直活着。由于家庭原因屡遭挫折,父亲仍坚守在见习特派员的岗位上。他恪尽职守尽职尽责,积极要求进步,争取重新转正。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父亲骑大马挎匣子枪,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连老天爷都对他无可奈何。我小时候,只喜欢枪这一种玩具,并且是真枪实弹。

每天下午,我都搬了小板凳,一动不动地坐在街上等候。当“得得”的马蹄声从屯边传来,我欢呼着跳起来,迎了上去。马背上的父亲俯下身,一把抓住我举过头顶,打马跑了一圈,才把我放到他怀里。他摘下匣子枪挎在我脖子上,调转马头出了屯子,在大草甸子上狂奔。在马背上,我和坐在炕上一样安稳,只有大草甸子在剧烈颠簸。我两只手握着匣子枪,举不动也扣不动扳机。

黄昏,大草甸子被落日余晖涂了一层金。

不知道此时的父亲,是想起了落日前的太阳岛,还是家乡落日前橘黄色的老李大河。更不知道他想没想起几年前,在这里被爷爷用老洋炮一枪轰下马的情景。一群狍子被惊起,狂奔而去。父亲策马在后面追赶,把着我的手举起匣子枪。

枪响后,一只狍子一头栽倒,四蹄朝天蹬了几下,一动不动。父亲从马背上探下身子,抓起狍子,用皮绳挽了几下栓在马鞍子上。我要自己骑在马脖子上,父亲把我放上去。马一颠我掉了下去。大草甸子的羊草又密又厚,摔不坏。

再往后,父亲把我装进网兜,栓在马鞍子上。爷爷奶奶看这办法好,全家到地里干活,不用狗毛绳子栓着,把我装进网兜里面,挂在房梁上。

我一天天长大,终于能扣动匣子枪扳机,父亲经常带我大草甸子上打枪。我开枪上了瘾,拿了匣子枪就想放。父亲给我做木头枪,买纸炮枪,缴获土匪的土造手枪、报废的匣子枪等,我都不要,只要装子弹能打死人的真枪。

每当父亲回家,赶紧把枪藏起来,不让我看见。

那天,他藏在炕梢小柜亲正在院子里和爷爷铡草,听见屋里声音不对劲,赶紧往屋里跑。

连续枪响,枪烟弥漫,五发子弹一发没剩,墙皮在炕上地上落了一层。我能独立放枪,和成了人一样,父亲不但没惩罚,还很高兴。父亲收缴一枝小手枪没上缴,给我当玩具,怕伤人没配子弹。虽然是空枪但是真枪,我照样喜欢。

快过年了,父亲给了我一发子弹,说除了人和马,打什么都行。

除夕那天下大雪,老邢家大白狗突然发疯,见人咬人见牲口咬牲口。家里大黄狗和大白狗在院子里撕咬,鲜血淋漓。我光着脚下地,打开外屋门,从门缝里瞄准大白狗开枪。枪声像放小鞭,杀伤力小。大白狗中弹,在雪地上打了个滚,挣扎几下又跳起来。爷爷奶奶去张老万坟请神,家里只有我和妈妈、姐姐。

大白狗朝屋子里扑来,妈妈赶紧用顶门杠把门顶上。

父亲骑马回来,疯狗窝头扑过去,被父亲拔枪击毙,翻滚几下不动了。几个孩子用绳子把死狗拖走,雪地上的几道血印,像几条长长的红绸布。

有人告到区里,说董云程教儿子开枪打人。

父亲写了份情况说明,把枪交上去,答应给我换把好枪。没几天,父亲给了我一支三把匣子枪,比自己用的那把都新。他嘱咐我偷着玩,别让人看见。

爷爷奶奶用钱往下哄枪,我死活不给,白天抱着晚上搂着。妈妈说父亲不该这样惯孩子,父亲说不玩枪的男人,白活一世。我四岁拥有自己的武器。

妈妈心里闷了,就和我说话,说:“你还有个小哥哥,叫董太淘。”我问:“小哥哥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妈妈说:“在西面大草甸子上。”我问:“小哥哥为什么不回家?”妈妈说:“小哥哥住在地底下,回不了家了。”我问:“妈妈,我什么时候能看见小哥哥?”妈妈说:“等太阳快落下的时候。”

从此后,每天当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我都站在街门口,眺望西边的大草甸子。乍开始,我被太阳晃的什么看不清。等我能看清了,太阳也落下去了。

终于有一天,在太阳落下去的一瞬间,从羊草里面站起个小孩。他先是往家里这边看,接着朝我猛跑过来。那小孩跑啊跑一直跑到街上,站在我面前。

我们俩先是对望,谁都不说话。

小哥哥一把将我抱起来,说:“弟弟,我可看见你了。”我说:“哥哥,咱们回家吧……”妈妈开门出来,喊:“小小子,回家吃饭!”

小哥哥顿时不见了。他带起的风抚在我脸上,麻酥酥的痒酥酥的。妈妈问:“你刚才和谁说话?”我说:“小哥哥。他跑到街门口,刚把我抱起来,你一喊把他吓跑了。”妈妈没说话,眼泪不是落下来而是泼下来。

从那天开始,小哥哥一直没离开过我。我家门前的杨树林子里,是家雀的老巢和乐园。父亲从秫秸里剥虫当诱饵,带我和姐姐下夹子,在旁边放一盆水。

人刚离开,树上的麻雀一窝蜂扑下来,抢虫喝水,一只夹子打好几只。父亲用黑泥糊了家雀,放进篝火里烧,吃的我们满嘴是油和黑灰。哥哥董太淘一直站在旁边,馋的直咽口水,只有我能看见。我给哥哥吃,他怎么也拿不到手里。

我家隔壁是代春田家,芦苇笆子糊泥砌成的墙壁不隔音。老代太太养了几只公鸭,从早到晚,沙哑着嗓子“呱呱”叫。有一天,隔壁那边传来好听的琴声。

经过芦苇墙壁的过滤,像那群公鸭一边弹琴一边唱歌。我想看看那群鸭子怎么用脚蹼弹琴,扁扁嘴怎么唱歌。我和姐姐用钉子钻墙壁,都学会了那首曲子,墙还没钻透。小哥哥进来,接过我手里的钉子,几下把墙钻了个窟窿。

我和姐姐透过小窟窿,看见代春田蹲在地上,用席劈儿弹琴。那琴像一块洗衣板,两排琴键像老母猪的奶揪儿。我长大后,知道那种琴叫“大众琴”。

那首好听的歌,是圆舞曲《节日的队伍》,安娥作词,贺绿汀作曲。

混声四部合唱,如同一群公鸭大合唱。农忙时节,奶奶又用当初栓哥哥的那根狗毛绳子栓我。全家人一离开,哥哥立马从街上跑进来,为我解开绳子。

那一年夏天,多年不见的花脸狼闯进院子,觊觎躺在摇篮里酣睡的我。

哥哥变成一只大白鹅跳上炕,“嘎嘎”叫着大战花脸狼。

全家人都在睡晌觉,在地上编炕席的妈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屯里在大庙办了托儿所,三舅在区里管教育。他背了一口袋皮球往地上一倒,任孩子们哄抢。我抢不过大孩子,只捡了个白皮球,姐姐把自己的花皮球给我。

哥哥出现在孩子群里,抢了个花皮球送到我手里,转身没了影。

那一天,我和姐姐一群大孩子站在鸡窝顶,伸出脑袋,看房后两伙人比赛挖地。我在后面看不见,哥哥从街上跑进来,跳上鸡窝,双手把我举起来。

只见小猪倌手拿红、白两面小旗,在前面一边往后退,一边给两伙人当裁判。哪伙人挖到前面,他给插红旗,落到后面的,他再给插白旗。

他嘴里还不住地喊:“插红旗、拔白旗、拔红旗、插白旗……”

晚上,哥哥把我领到大草甸子上,到他那里玩枪,我闷在土里憋的喘不上气。天亮后,我拖着铁锨去屯西大草甸子,想把小哥哥从羊草丛中挖出来。

姑姑这场风波刚结束,在县拖拉机站当拖拉机手的叔叔又出事了。他和婶婶闹离婚,婶婶快生了也不回家。那天,叔叔开拖拉机来屯里翻地。

妈妈截住拖拉机,告诉他:“你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快回家看看。”

叔叔绝情地说:“她就是生个龙生个豹,我也不要她!”说完发动拖拉机,朝妈妈碾压过来。妈妈站在拖拉机前面,一动没动。叔叔倒车,妈妈转到拖拉机后面。叔叔将拖拉机熄火,还是不回去,爷爷奶奶来劝也没用。

父亲来了,质问叔叔:“当初你没看好人家,为什么要和人家结婚?”

叔叔反问:“当初你也没看好我嫂子,不也结婚了吗?”

在父亲的反复劝说下,叔叔终于回家了。他用气管子往孩子嘴里打气,婶婶跪在炕上磕头都不行。“七天风八天扔”,第八天孩子死了。

叔叔不相信孩子能死,一直摆弄来摆弄去。爷爷奶奶只是哭,没说小儿子半个不字。父亲拔出手枪子弹上膛,恨不能一枪崩了叔叔,后悔把他劝回家。

叔叔用脑袋往父亲枪口上撞:“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

父亲放下枪,恨恨地对叔叔说:“虎毒不吃子,你真是丧尽天良。”

叔叔也后悔了,再没提离婚二字,还给婶婶剥了次鸡蛋。婶婶被伤透了心,没吃鸡蛋,坚决和叔叔离了婚。幸亏厚道的温家人没去告状,否则叔叔犯了故意杀人罪,得被判刑。父亲也得因包庇罪受到牵连,还得被辞退。

父亲那批见习特派员转正之前,要到农场锻炼一年,可以带家属。

爷爷一听锻炼两年,说:“这不净给别人出力干活了?咱们不去。”

父亲说:“这是工作,必须去。”

爷爷也和父亲学会了做思想工作,以少有的耐心说:“干工作也是干活,都一样。快种地了,你在家里干活也是下乡锻炼。再说你把媳妇带走了,家里又少个做饭的。你在家里锻炼,媳妇在家做饭,不也是带家属?”

奶奶问妈妈:“你听谁的话?”妈妈说:“你儿子听领导的,我听你儿子的。”

奶奶开腔就骂。这回,父亲坚决没听爷爷奶奶的话。

五姥爷赶着马车,拉着父亲妈妈姐姐和我,去二十棵杨树农场报到。

不到半年,爷爷赶马车来了,说:“家里不能过了,你赶紧回家看看。”

在县城街上,叔叔遇见一个美丽姑娘。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被对方吸引,一见钟情挪不动步。女的先搭话:“哥,我好像见过你。”

叔叔问:“在哪里?”女的甜甜地说:“在梦里。”

叔叔觉得嘴里被塞了块糖,说:“甜。”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万花开。

两个人到馆子里吃了一顿“油吱拉”,被粘住再没分开。

那天,叔叔把万花开领回家。天亮后她起早做饭,成了董家媳妇。

家里添了不少新唱片,父亲和老叔都往回买,爷爷没事就听洋戏匣子,没有一张新唱片让他喜欢。他嫌侯宝林和郭启儒的相声《戏剧与方言》在耍花舌子,《歌唱二郎山》太浪,周旋的《天涯歌女》太粉,《白毛女》太悲,评剧《小女婿》差辈。男生小合唱《煤矿工人歌》“嘿嘿哟嘿嗨哟”的伴唱,让爷爷想家了。

他十四岁当把头,到海里打橛子,也这样“嘿嘿哟嘿嘿哟”地喊号子。洋戏匣子唱爷爷也随着唱,一边唱一边做出拉绳子放锤打橛子的动作。

小儿子刚离婚新媳妇就上门结婚,大儿子守家在地、从此后有人种地。爷爷扬眉吐气心里有底气,从早到晚“嘿嘿哟嘿嘿哟”地唱。

奶奶屋里屋外走,乐得“嘎嘎”的:“看我老儿子,真能耐!找的大媳妇真好看,像美人图似的!”他们给了万家六十元钱,两套衣裳,补上订亲礼。

爷爷在街门口“劈里啪啦”放了挂鞭炮,没办酒席,万花开正式过门。爷爷奶奶不让我们用以前的称呼,改叫老叔、老婶。那天,县民政局干部安庆利来屯里蹲点,住在“老酒糟”家。老婶一天去好几趟,借完笸箩再借簸箕。

奶奶看出门道,老婶不光是借东西,说:“家里什么东西都有,不用到别人家里借。”老婶还去,说:“我的钥匙放在他家锅台上了。”

老婶见了安庆利就笑,让他乱了方寸,不是让门槛绊个跟头就是撞到墙上。

那天老婶一走,安庆利问:“这个女是谁家的?”“老酒糟”告诉他:“里城董云瑞和头个媳妇离婚了,新娶的媳妇。”安庆利问:“董云瑞是干什么的?”“老酒糟”说:“是县里拖拉机站拖拉机手,翻地经常不在家。”

安庆利说:“这女的对我印象挺好,我对她印象也挺好,”觉得不合适,改口“我说这女的对我印象挺好,因为我们下乡干部受到群众爱戴。我说对她印象好,看她是个人才,是当大队妇女主任的料儿,你带我去他家了解情况。”

“老酒糟”唯唯诺诺,说:“这女的你可招惹不得。”

安庆利不高兴,板着脸问:“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