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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父亲被爷爷老洋炮轰下马 季淑清救丈夫被誉“老婆妈”(1 / 2)

自从被爷爷一行人大闹婚场,父亲脚下的路一直磕磕绊绊。他时而遇上“鬼打墙”被诡谲纠缠,时而疲于奔命无法脱身。他时而被困在厄运的洞窟之内,四处碰壁找不到出口。幸亏他手里有枪,用嘴说不清楚可以用枪口说话,减少了许多麻烦。他的侦察手段变化无常,化装术无懈可击,必死无疑总能化险为夷。

父亲被自己精湛的侦察术一次次出卖,一直蒙在鼓里,与幸运失之交臂。哪怕他一着不慎暴露身份,马上就能时来运转。他仍以为自己肩负着特殊使命,单枪匹马深入虎穴,追杀叛徒内奸呢。他不敢在当地活动也不敢回家,以贩马为生顺藤摸瓜。他到处侦探出卖杨靖宇将军的“小顺子”,还有程斌等叛徒。

三座大山被推翻,新中国成立。劳苦大众当家做主,不受欺压不做亡国奴。气候也变了,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大自然也变了,高山低头河水让路。田间地头大街小巷,到处回荡着欢声笑语。昔日横行霸道的坏人不是被绳之以法,再是耗子钻洞般隐藏在地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小顺子”被镇压,程斌也在沈阳落网伏法。父亲那一套侦察手段不灵了,嗅觉迟钝眼神也不够用了。

中国共产党正面临很多困难和严峻考验。军事上,国民党百万军队还在负隅顽抗,经济上面临一个十分落后、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党面临因革命胜利可能滋长的骄傲自满、享乐腐化等腐朽思想侵蚀。国际国内形势错综复杂,美帝国主义不甘心失败,对新中国极端仇视,采取政治上不承认和孤立、经济上封锁禁运政策、军事上封锁包围、伺机侵略颠覆的方针,妄图扼杀新中国。大陆还没完全解放,经济形势异常严峻。中国人民同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国民党残余势力的矛盾,仍是主要矛盾。能不能保卫住胜利成果,巩固新生政权;能不能战胜经济困难,迅速恢复和发展国民经济;能不能巩固民族独立,维护国家主权和安全;能不能经受住执政考验,继续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和艰苦奋斗的作风,对于刚刚执掌政权的中国共产党来说,是新的严峻的考验。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都在进行中,父亲也在追杀叛徒内奸的过程中。他能经得住战争年代的生死考验,却接受不了和平年代被冤枉的现实。他一想起牺牲的战友,一切委屈烟消云散。无论面临多大困难和挫折,他都要为民除害,为自己洗刷清白。

国民党败逃台湾后,在大陆留下大批特务、土匪、恶霸、反动党团骨干分子、反动会道门头子等反革命分子。他们炸毁工矿、铁路、桥梁,烧毁仓库,抢劫物资,杀害干部,进行种种破坏活动,妄图颠覆新生的人民政权。朝鲜战争爆发后,他们认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蒋介石即将反攻大陆”,反革命气焰更加嚣张。为了巩固新生政权,稳定社会秩序,中共中央发出《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对各类反革命分子严加清查。朝鲜战争爆发,美国把战火烧到中国大门口,国内反革命分子气焰更加嚣张,加紧进行破坏活动。中共中央再次发出《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强调“必须镇压一切反革命活动,严厉惩罚一切勾结帝国主义,背叛祖国,反对人民民主事业的国民党反革命战争罪犯和其他怙恶不悛的反革命首要分子”,必须对一切“继续进行反革命活动”的分子“予以严厉制裁”,坚决纠正“宽大无边”偏向,贯彻镇压与宽大相结合政策。

父亲没杀成一个叛徒内奸,自己倒被当成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到处被追捕。不回部队,他永远说不清楚。如果部队不能为他澄清事实,他就自投罗网,权当为国捐躯。当他来到丹城,才知道自己早已经被平反。原单位已转隶,新组建的军分区不再保留他的档案。他找不到老部队,身份仍得不到确认。他仰天长叹不知何去何从,只剩下回家一条路。他马不停蹄,奔张老万屯绝尘而去。

一路上,父亲连条狼都没见到,更别说土匪胡子。新中国真好,人间宛如天堂,人人都是神仙。父母给了他生命,无数牺牲的战友延续了他的生命。他不光为自己活,也得为死去的人而活。他一路套飞马、贩飞马,把钱资助给老人穷人、妇女和孩子。谁有困难他都帮忙,见了不公平的事情挺身而出。他仍把自己当做革命军人,身上的匣子枪和子弹,就是他的身份、档案和军魂。

那是个秋天午后,大地万物流动着、静止着金色的成熟。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大草甸子上,像铺了一层暖融融、厚厚的狍绒。方圆百里见不到一棵树一座屯落一户人家,空气中的干草气息甜丝丝。除了“得得”的马蹄声,四周没有半点声音。父亲在飞驰的马背上,看见一串“小猴”,那是阔别八年的张老万屯。

爹妈一定更老了,弟弟妹妹一定长大成人。季淑清二十二岁,儿子七岁。

此时,他们隐隐约约地在草平线上跳动。再见面,将是一张张陌生面孔。

父亲许多天没洗脸,胡子老长,衣裳袖子和前襟漆黑油亮。

他们无法想像,他会落沛到这个样子。他饥肠辘辘,很想吃一顿小米饭炖酸菜,躺在热炕头上好好睡一觉。他真心想家,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结果,再能不能出来。离屯子越近,他心里越没有底。像在大海里行船进入旋涡,父亲勒马放慢速度。看见屯子轮廓,父亲翻身下马牵着牲口,趟着齐腰深的羊草,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老鱼坑。庄稼收完,苞米穗子拉回家,只剩下苞米秸子捆,一垛垛相互依偎竖在地里,像一座座马架子窝棚。打完的苞米茬子四垅一趟,根是根尖是尖一堆堆整齐码好。黄豆已收回家,连豆棍都拔出来,一堆堆码得刷齐。

小西山有句话说:抽袋烟拔豆棍,一码一码事。豆子地里,连豆叶子也没扔,用筢子划拉成一堆一堆。只有里城人,才能干出这样一手好活。父亲一恍惚,还以为回到了小西山。在里城家,苞米茬子是硬柴火,和苞米穗子一样,要一根不少地打完拉回家。苞米秸子是牲口饲料,高粱秸用来穿房薄、编炕席。

边外人秋收,只把苞米穗子掰回家,把高粱头子钎回家。苞米和高粱秸秆仍留在地里,一冬天被风刮的“刷拉刷拉”响。明年种地之前,点燃秸秆烧成灰烬,让里城人无法想像。边外的草有得是,做饭烧炕管够,用铁叉子往灶坑和炕洞子里可劲填。边外苇塘遍地,苫房盖编炕席都用苇子,高粱秸派不上用场。南碱沟多少年没狼了,人们打几车羊草回来,备足牲口饲料,连烧草都带出来了。

父亲没了军籍和公职,却有了老婆孩子。他不能为国家效力,却得养家糊口。他龙游浅水,还要面对铺天盖地的口水。爹妈一年年变老,弟弟得成家娶媳妇,妹妹得嫁人出门子。季淑清和孩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他只要回家就别想出去,不回家也无处可去。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部队生涯、隐姓埋名过下半辈子?他又不甘心。他得找出回家的理由说服自己,才能回屯。他重新跨上马背,围着老鱼坑一边兜圈子,一边权衡利弊。

新中国成立前夕,毛主席在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指出:“敌人的武力是不能征服我们的,这点已经得到证明了。资产阶级的捧场则可能征服我们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我们必须预防这种情况”。毛主席说的这段话,并不针对父亲这种情况。但是,毛主席把此时的情况概括为“有困难,有办法,有希望”三句话,却对父亲大有启发。党和国家尚如此,个人这点小事纯属屁臊寡淡。父亲用这三句话鼓励自己,把回家当做一场同自我较量的战斗,一定要战胜眼前困难闯过这一关。他要得到家人和屯里人的理解和承认,然后寻找机会东山再起。

不知不觉中,天已黄昏。夕阳点燃了老鱼坑、老榆树、秫秸垛、茬子堆和豆叶子。无边无际的大草甸子,被落日余晖涂成耀眼的橘黄色,像一片片一堆堆燃烧的火炭。小时候,父亲站在西沙岗子上、房顶上,看见落日前的盐场、老李大河、小庙前的大叶杨,也是这种耀眼的橘黄色,让他充满了遐思和幻想。

此时此刻,他看见这种橘黄色,成了说不完道不尽的惆怅和酸楚。哪怕是一只飞蛾,家是熊熊燃烧的火场,也要义无返顾地扑进去。父亲打马离开老鱼坑,没走出半里地,闻到一股浓烈的枪油味。这些年,他只对这种味道敏感、亲切。他敏锐地觉察到,附近有枪。他下马确定了大概位置,低着头在草丛中寻觅。

草丛中有一处草皮曾被人挖过,枪油味儿是从这里面透出来的。父亲俯下身,用手小心翼翼地扒开草皮,取出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他打开油布,里面包着贾振天留给他的两枝“大镜面”匣子枪!其中一枝匣子枪,曾是鲁一次郎的配枪。几年前那天晚上,他偷偷回家,把枪和子弹交给季淑清保管。

是什么人把枪和子弹埋在这里?其中又有什么蹊跷?

此时,一个女人从屯子那边走过来。父亲一眼认出是季淑清,下马等候。

季淑清来到父亲身边,说:“我知道你今天回来。”父亲更摸不着头脑:“你怎么知道?”季淑清说:“儿子告诉我的。”父亲问:“太淘呢?”

季淑清平静地说:“在你脚底下睡觉,昨晚他给我托梦,说我爹明天回来。”

父亲望着脚下,更糊涂了:“我没听明白。”季淑清说:“那一年从丹城回家第二天,孩子得伤寒死了。他给我托梦,说想枪了,我把你留下的枪和子弹给孩子送来了。孩子想你了,才让把枪和子弹起出来。”

父亲眼圈红了:“我对不起你们母子……留给孩子吧。”

父亲单膝跪地,把枪和子弹用油布一层层包好,重新埋进土坑。

季淑清看了一眼父亲,说:“你是落沛了,要不是你不能回来。”

父亲长叹一声:“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上马,我们回家。”

季淑清没动地方:“你不能回家。”父亲吓了一跳:“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季淑清说:“什么事都没有。”父亲说:“我为什么不能回家?”

季淑清说:“区里多次清查反革命,你现在的样子就像胡子土匪,把你抓住就得枪毙。你要是真做了坏事,现在是新社会,跑到天边外国都逃不掉,早点向政府坦白。你要是受了冤屈,新社会也不冤枉好人,就是不能回家。”

父亲说:“我已无路可走。”季淑清说:“天无绝人之路。”父亲说:“我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季淑清说:“你往前看就有路,回家这条路,步步都是错。”父亲犹豫:“我走了,家怎么办?”季淑清说:“我生是董家的人死是董家的鬼,替你为老人养老送终。”父亲说:“我们不在一块儿过日子?”

季淑清说:“我只有守一辈子活寡,你才能一辈子做大事。”父亲说:“我不想稀里糊涂混吃等死,窝窝囊囊过一辈子。”季淑清说:“你回家,肯定一事无成,活得窝窝囊囊,死的稀里糊涂。”父亲站在那里,还是犹豫不决。

天黑下来,月亮接替太阳,把大草甸子辉映得一片银光,远处屯子朦朦幢幢。月光下,美丽成熟沧桑的季淑清,就是妈,懵懵懂懂的父亲,就是儿子。

父亲遥望南天:“我只想回部队,已经去了南方。”季淑清说:“追上部队,你才能回到部队。”父亲深情看了一眼季淑清,说:“老婆妈,我听你话。”

季淑清哭了:“别看我嘴上这样说,心里舍不得你走……”父亲抱住季淑清,被她一把推开:“上次你要不回家不住半宿,就没有现在。孩子没保住,前程也毁了……这是豆包和换洗的衣裳,你快走。”父亲恋恋不舍:“这一走,我们还不知道哪年那月见面。”季淑清背对着父亲:“我穷人穷命不高求,有你这句话就知足了。”父亲跪地:“你对我恩重如山,再对你有外心,天诛地灭。”

父亲没等上马,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季淑清一听马蹄声,知道公爹骑马追来了。他太知道公爹,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天老爷也得让三分。

她催促:“爹来了,快跑!”父亲飞身上马,朝大草甸子深处奔驰而去。

爷爷骑马在后面一边紧追不舍,一边大骂:“臭鳖羔子你没有爹,王八兔子才是你亲爹!臭鳖羔子你没有妈,你老婆才是你亲妈!臭鳖羔子你没有家,树窟窿熊瞎子洞狼窝才是你的家!你今个不回去我也不活了,和你对了命!”

父亲一边骑马在前面跑,一边回头央求:“爹……你别生气……爹……你别生气……”父亲人困马乏,爷爷人强马壮,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近。

爷爷追上来,绕到前面堵住去路:“臭鳖羔子,你回不回去?”父亲坚决地说:“不回去!”爷爷在从身上摘下老洋炮对准父亲:“臭鳖羔子,你回不回去?”面对老洋炮黑洞洞的枪口,父亲胆怵了。老洋炮和爷爷一样,父亲看不起又惹不起。他有嘴不敢争辩,有枪不敢还击。要是敌人,早被他一枪打到马下。

父亲说:“爹,我要是回去,你还让我出来吗?”爷爷说:“你不是当官的料,也没有当官的命,鸡飞蛋打丢人现眼,耽误生儿育女种地打粮,不知哪天倒霉背时吃了黑枣,我还得为你发送披麻带孝。你兄弟整天游手好闲不打正点,你妹妹叼个大烟袋一天到晚抽烟,我和你妈你媳妇累的大毛楞跑二毛楞颠,你再不回家就不是人揍的,是黑傻子揍的!”父亲说:“爹,我公务在身……”

爷爷压下老洋炮机头:“臭鳖羔子你都要饭了,还撒谎!回去!”

父亲坚定地说:“爹,你用老洋炮打死我,我也不回去……”

火光一闪“轰隆”一声,老洋炮响了,父亲一头栽到马下。

“我的儿啊!”爷爷一声哀嚎扔了老洋炮,下马扑到父亲身上。

父亲的一面脸,被枪口喷出的烟熏黑,人不人鬼不鬼更不像个人样儿。他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耳朵被震得“嗡嗡”响,爷爷说什么一句没听见。

原来半下晌,爷爷只装药没装枪砂,准备轰落在场院上的家雀。

奶奶跑出来告诉他:“小娼妇又去老鱼坑,和‘老酒糟’养汉去了。”

爷爷骑马绕了十里地,顺落日光线往回堵,把儿媳妇和儿子堵个正着。

枪林弹雨炮火连天,千疮百孔的父亲没掉下马背,被爷爷一洋炮轰下马。幸亏爷爷装的是空枪,否则脑袋被轰烂。洋炮贴父亲耳根炸响,把他轰蒙了,东倒西歪不分东南西北。他骑在马上,如同云中行、水上漂、滚棉花包,俘虏一样被爷爷押回家。父亲在家里养了半个月,仍起不了炕下不了地。

他头疼欲裂,奶奶用腿带子紧紧地勒住额头,才能颤颤巍巍地起来。

下了地,他摇摇晃晃站不稳,一头撞在门槛上,顿时头破血流。

爷爷这一洋炮虽然没让父亲丢了性命,却让他丢了魂儿和精神头儿。他迷迷糊糊,不是在部队就是在深山老林里,不是杀人放枪就是骑马射箭。他张口就说老毛子话,管弟弟叫“阿廖沙”,管妹妹叫“奇卡”。马厩里的几匹马一听见老毛子话,直刨蹄子咴咴”叫,仿佛遇到知音。它们随老毛子的大洋马跑了半年才回来,会听老毛子话。奶奶埋怨:“再有气也不能用老洋炮轰,轰聋了傻了还得养他一辈子。”爷爷骂:“就你能起事不能压事,你不说儿媳妇养汉,我能骑马带老洋炮去捉奸?幸亏老洋炮里没装铁砂,好歹给儿子留下一条命。”

奶奶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儿子在外面别回家。”爷爷想开了,对父亲说:“你走吧,不愿回家就在外面呆着。”父亲顿时清醒过来,把匣子枪“哗啦”一声卸了半炕,用布蘸油擦拭完“咔咔”组装,上足子弹掖进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