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都市重生 > 走出小西山 > 第27章 季霖庭卖麻绳失而复得 三月小阳春春分难分

第27章 季霖庭卖麻绳失而复得 三月小阳春春分难分(2 / 2)

外面风雪交加,面瓜脸好不容易从雪窟窿里钻进那挂大车底下,用手一摸,果真绑着一袋子大铜子儿。他解下钱袋子,从后门拖进自己屋里,风雪顷刻间覆盖了痕迹。他摸黑把钱袋子塞进炕洞子,再填草烧炕。转眼工夫,布口袋烧成灰,铜钱埋在灰烬里。黑暗中,他脱得精光钻进滚热的被窝,香甜地进入梦乡。

他梦见了春天,走进一片开了一地面瓜花的面瓜地。天亮前风停雪住,云层像烧开的豆浆点进卤水,成脑裂缝放晴。圆圆的月亮从云彩后面笑眯眯地睁开眼睛,也像一张面瓜脸。鬼都不知道,炕洞子里面草灰里,藏着大铜子儿。

季霖庭一觉睡到天亮,半天才反过劲,这是外面不是家里。他头一次带这么多钱住大车店,头一次动心机藏在大车

他肚子里早有了词儿,回去要做的第一件事,把一天一夜经历的事,添枝加叶唱给里城人听,让他宾服自己。客人们还在睡觉,他蹑手蹑脚走出去。

天“嘎巴嘎巴”冷,也贼拉地晴。大车和钱埋在厚厚的雪里,比放在里城人家柜子里都保靠。他在想好的唱词中,又加上“天藏土地地藏人,雪藏大车车藏钱”两句精彩戏词,回屯后唱他个天昏地黑。他梦中的唱词,哪一段都比这一段精彩。可惜他醒来之后全忘了,一句记不住也想不起来,都白瞎了。

没一会儿,院子里传来瘸子的哭嚎声。客人们被惊董,都来到院子里,只见那瘸子坐在雪窟窿里,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怎么劝也不进屋:“我的钱袋子啊!我的大铜子啊!这是逼我死啊!这不是偷我的钱哪,是要我的命啊!”

瘸子快冻僵了,大伙儿好说歹说把他弄进屋里,才知道他把一袋子钱绑在大车把贼冻死,也得冻掉贼爪子。山羊胡子仿佛知道瘸子做了他的替死鬼,说:“咱们再出去找一找,也许还在雪里。”大伙儿出去,在几挂大车

山羊胡子是个仗义老人,仍不死心,说:“这个瘸子我知道,家里穷的铺不上炕席,过年吃不上一顿饺子。谁要是拿了他的钱,现在赶紧拿出来,还不算丧良心,也不算犯法。再过半个时辰不拿出来,要是翻出来,马上乱棍打死,拉到城外挖个雪窟窿埋了。要是犯法我去偿命!王八犊子,现在就翻!”

大个子帮着山羊胡子,把每个人的被褥,褡裢翻个底朝天,都没有。大个子怀疑瘸子假戏真做,看他那么大岁数哭的和孩子一样,说:“咱们起誓,瘸子要是撒谎、谁偷了钱,全家遭雷劈水淹千刀万剐,这辈子不报下辈子早早。”

山羊胡子跟店主要了柱香,点燃插在雪堆上,客人们跪倒一片赌咒起誓。

大个子说:“这店是黑店、贼店,往后千万别来。”店主不高兴:“这老街头子什么人没有?天这么冷下这么大雪,老天爷没看住贼,人咋能看住?”

面瓜脸露面,慢声细语说:“院墙虽高,挡君子不挡小人。天寒地冻冻掉下巴,冻不掉小偷那双贼手。这位丢钱大叔,如果你把钱交给店里,我们签字画押,丢了店里赔你。你信不过店里也信不过自己,却信得过漫天大雪和你的大车,该去找漫天大雪和大车要钱。这么多人跟你受连累,店里又落下坏名声,真是屈死好人笑死贼呀。你现在没钱住店了,店里也不能把你推出去不管。”

面瓜脸人缘好,讲的在理,大伙儿都埋怨季霖庭,钱丢了活该。他有苦难言,还得挨个作揖赔不是。他没钱交宿费和饭钱,连家都回不去。就在他走投无路之时,面瓜脸跟店主说情,免了他的饭钱和店钱,还给了他五个大铜子儿。

季霖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面瓜脸磕了三个响头,赶着空车回屯。

头半程路,他琢磨怎么向董希录请罪。如果里城人能原谅他,他这辈子还不上这个情,下辈子当牛做马也得还。里城人不依不饶,他只剩下死路一条。

下半程路,他琢磨怎么个死法。半道上让狼吃了最好,谁都不知道他因为丢钱而死,一推六二五推到狼身上,还赚个好名声。南碱沟的群狼让里城人烧的连根狼毛不剩,想让狼吃都办不到了。他想用绳子套在脖颈上,栓在大车后面,赶马让打车拖着勒死。连那根绑钱袋子的绳子,也被小偷一块儿带走了。

眼瞅到了屯边,他也没想出死的办法。进屯了,去跳方大下巴家街上井窟窿。一想到浑身浸在冰水里的滋味,他浑身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要是一口水没呛死,被人捞出来,死不起活不成干遭罪。屯里只有这一口好井,他给糟蹋了,死后也让人骂三辈。大车进了屯子,更让他为难,不知先回自己家还是董希录家。先回自己家,明摆着把钱藏下了,跳进酱缸里面洗不清。先去董希录家,怎么开口?怎么面对里城人?去“老酒糟”家?临死前还得挨他一顿大耳擂子。

季霖庭走没地方走,留没地方留,死又死不成,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昨天下大雪,刮起大烟泡儿,丈夫晚上没回来,“土埋子”惦心的一宿没合眼。有个瘸子不起眼,身边少个人,心和天一样发空。丈夫从来没卖过东西,没拿过那么多钱,不让大烟泡呛死、冻死在半道上,就得让狼吃了、让胡子把钱抢了给杀了,再是住店让不良之人害了。她怕里城两口子担心,特地来到屯南,给两口子吃宽心丸。她本来不会说俏皮话,和瘸子生活这么多年,也变的能说会道:“我家瘸子没回来,你们两口子放心吧,下这么大的雪,他还不知道躲一躲?大林家店能搁下那么多长胳膊长腿的人,也能搁下一个瘸子。唱曲儿没累死他,要饭没饿死他,遇上胡子还得背着他走,狼吃他还嫌硌牙,哈哈哈!”

季霖庭的哭声,先把老婆招来。老婆知道钱丢了,比丈夫让狼吃了胡子杀了大烟泡呛死冻死还难受,也放声大哭。两口子的哭声把全屯人招来,都谴责瘸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酒糟”也没招,和里城人商量怎么办合适。里城人要是不依不饶,“土埋子”准备带孩子要饭、丈夫拉胡琴唱曲儿还债。

“老酒糟”没等挪步,爷爷和奶奶来了。季霖庭和“土埋子”二话不说,跪地磕头。爷爷奶奶把两人拉起来,爷爷说 :“丢这俩钱还值得这样?命没丢比什么都强。”奶奶往车上看了一眼:“车上是什么?”左金堂从雪儿!“老酒糟”说季霖庭闹妖,他赌咒发誓,要去大林家店对证。大伙儿看他不像撒谎,都说火神爷一把大火烧了里城人辛辛苦苦打的羊草,对不住,让小偷把钱送回来了。钱在车上,为什么大车店里那么多人、季霖庭和屯里人都没看见,只有里城家的女人看见了?

原来,瘸子在院子大哭时,面瓜脸躲进屋里。大伙儿没找到钱,跪在院子里起誓诅咒。搁板上“哗啦”一声,上面供奉一樽三头六臂的火神真君,照面瓜脸脑袋就是一剑,抽的他眼冒金星。面瓜脸以为自己心虚看花眼,一摸脑袋没有伤口,却沾了满手血。他知道自己丧良心了,害怕了,朝火神真君磕了三个头,把血擦干净戴上帽子。他把炕洞子里烧的焦黑的铜钱扒拉出来,装进一只亚麻袋子,趁大伙儿起完誓回屋时偷偷出去,把钱口袋放到车上,盖上一层雪。

眼看到了阳春三月,天气仍不回暖。今年里城老家“春脖子”短,已经趟完春垅,边外人还在炕头上猫冬。爷爷身上掉光的伤痂像蛇褪皮,长出一层嫩肉,被衣裳磨的又疼又痒。奶奶用草灰水泡大铜钱,好不容易洗净一层烟灰。

爷爷赶爬犁到大林家店买回犁铧、耙子、锄头、扒子等农具。那把老镢头扔在小西山,他到铁匠铺,打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老镢头。他买了苞米、高粱、大豆、谷子、糜子、芸豆、豌豆、绿豆、黄瓜、辣椒、茄子、甜瓜、香瓜、菇茑种子,置办犁杖、扁担、粪滤子各种农具,和置办年货一样,拉回满满一大车。

爷爷和奶奶三更天醒来,四更天起来。五更天,爷爷吃完饭,摸黑出去拣粪、采点。老家是“南跑北奔,不如在家拾草拣粪”,边外没有散放的牲口无粪可拣。抹了笼头的马,不是跑到大草甸子入群做“飞马”,再是被狼吃了。

老家是“盖房子置地,日子美气。”边外地多人少,没人争没人抢。老家是“贪大黑起大早,又有粮来又有草”。边外大草甸子遍地是草,年年长年年烂,只收庄稼不收秸秆,任其烂在地里。老家是“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精工细做,不如懒汉子上粪。”“立夏到小满,种什么都不晚。”“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边外每年四月化冻,秋天顶着雪打场。黑土地一脚能踩出油,种庄稼不上粪也年年大丰收,土豆不退化不用买土豆种,直接栽到地里。如果不闹日本鬼子、胡子和群狼,边外人稍微勤快点儿,不用为吃粮和烧草发愁。

小西山老家还说,“好钱不买河边地,好汉不娶活人妻。”虽然边外到处都是可耕之田,也得选个好地角开垦。里城老家规矩,有的在边外有用、有的没有还起反作用。只有一条规矩在边里边外都有用,就是“勤劳”。

季霖庭说,屯西有座大水泡子叫老鱼坑,旁边有一棵老榆树,是块宝地。

传说很早以前,大草甸子是一座大水泡子。哪朝哪代逢上百年大旱,水干见底,逐渐形成了大草甸子。比大草甸子还低的地方,变成一座座水泡子。

传说老鱼坑里,有一条千年的老鱼精。天旱时,老鱼精驮着水泡子到双阳河灌满水回来,天涝时驮着水泡子去双阳河,把水倒干了再回来。下九九八十一天大雨,老鱼坑不满,大旱三年,老鱼坑不干。大草甸子和小西山的老榆树,都是精气,还能藏猫猫,有时候隔老远就能看见,有时候撞到树上也看不见。

季霖庭带爷爷在屯西转了半头晌,没看见老榆树也没找到老鱼坑。爷爷要是找到老榆树,在上面刻下记号在坑边开垦土地,牢牢地栓住它。边外人拉车拉犁、推磨轧碾子都用马,不分大牲口小牲口。里城老家拉车拉犁用牛和骡子,叫大牲口,拉磨推碾子打场拉磙子等,都是毛驴的活儿,叫二牲口。

“立春阳气暖,春分地皮干。”立春那天拂晓,爷爷扛了铁锹,到屯边试着挖地,仍冻的和石头一样瓷实。每年春分,他已经挪完地角石。“惊蛰乌鸦叫,谷雨种大田。”惊蛰那天,爷爷围着屯子走了一圈,节气慢腾腾地跟在身后。

东方天际生了冻疮开始返冻,只冒黄水不愈合。太阳更是鼓不出头的闷头疖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出脓不出血。眼看到了“谷雨种大田”的节气,爷爷连半垅地都没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种上地,更别说出苗拔苗趟春垅了。

到南碱沟打羊草,还得等到冬天。“街上走着风流女,柜里锁着养汉精。”边外的冬天是卖弄风骚的风流女子,春天是锁在柜子里的养汉精。冬天也好春天也罢,都不是好东西。猫冬的边外人是窝在洞里的豆鼠子。妈拉个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