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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百日内太爷咒死袁世凯 遭横祸小西山光棍挡枪(1 / 2)

内容简介

通过董家四代人在不同时代的生存、繁衍、迁徙、抗争过程中的不同境遇,反映小西山在不同历史背景、政治板荡下的沧桑巨变。从辽南渤海岸边到北方大草甸子,从贫瘠农村到繁华大都市,从田舍到绿色军营,历经磨难百折不挠,彻底化解“得一半来失一半,半世得来半世空”的百年魔咒。一部家族史也是一部民族史、现代史,无不见证百年中国从忍辱负重、自强不息到发展壮大。改革开放天赐机缘,小西山终于走出了小西山。作品鸿篇巨制,不同时代各种人物纷呈,自然、人文场景恢弘壮观,语言生动幽默形象,将冥冥中未知世界、人的主观意识与现实生活融为一体,诡谲不可思议,艺术境界奇妙,跌宕起伏草蛇灰线。

本书1——6部,174万字。

辽南西北地区的永宁人,只知道“金复海盖辽阳在外”,岂不知自己居住的永宁城,也名膺古代朝廷四大苑马寺六监之首,并不在金州、复州、海城、盖州城之下。后六监五废仅存永宁城一监。又因东门外有一道南北河涧,三九天热汽蒸腾,游鱼攒动,被百姓视为圣地,鱼目混珠称永宁监为永宁涧,后来干脆叫“永涧”。管他是监是涧,长宁久安无兵燹之乱,才是历代百姓们的期盼和福祉。

出永宁城往西北十余里,是我老家小西山屯。一条银白色永宁河如影随形,从盐场村南流经小西山南海底,再从大西山屯河口门子注入西海。盐场村和大、小西山两屯临河环海,窝囚在狭小的半岛之内,罔称南岸整个世界为南岛子。自小西山地东头大洼地溢出一股涓涓细流,从盐场李家门前流过,放大成老李大河。站在海边西山砬子上极目远眺,才知道天无边地无垠,喟叹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东北方向的千山余脉摆摆尾巴,形成隔海相望的王家崴子。西庙山再往西海中间,矗立两座魁伟的“将军石”,传说一位道士夜游沧海,发现两个石人拱出海面,密谋推翻朝廷。道士设计砍下两个石人头颅向朝廷邀功,石人不幸成了两樽无头将军,留下四句偈语至今无人能解:有名无实两员将,一年四季挨水撞。受些冰霜之苦,看些买卖客商。正南天际下杨树底的墩台山,因明代建过烽火台而得名,山上有棵永远长不高的古桉树被奉为神树,历代香客不断。被称作辽南第一峰的老帽山,撑起东南半边天。毗邻的龙潭山上一直有强人盘踞,匪患延续百年。

清朝康熙年间大移民,董氏兄弟俩从山东登州府一路迁徙而至,哥哥走到西海边留下大西山屯,弟弟少走二里路留下小西山屯。三百年来,小西山人只做两件事,一是在地里春种秋收,二是在炕头上迎来送往。脚下的路由先人们所踩,住房由先人们所盖,土地由先人们所开。一处处地名由先人们所取,一个个过日子规矩由先人们所立。一个个传说和故事都是先人们所经历,再口口相传下来。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我小西山人为人处世、过日子规矩永恒不变。小西山人辈辈世世与世无争勤劳节俭,鸡叫为亮天半夜为五更。鸡窝里没有耽误打鸣的公鸡,被窝里没有日头照腚的懒汉。男人围着土地转,毛驴围着磨道转,女人围着锅台转。哪块地是耐旱的“蟹了黄”,哪块地是抗涝的“旱龙道”,小西山人了如指掌,不管栽地瓜还是种苞米均旱涝保收。大伙儿牢记孩子们的生日、老人忌日和二十四节气,按时令安排农时。小西山人摸透了毛驴的脾气,人怕鬼驴怕水,顺毛犘挲着就是了。小西山人摸准了老天爷的脾气,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收成,勤念叨就是了。官府那一套更是明睁眼露,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忍气吞声纳税交粮就是了。小西山人没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梦想,也没有望子成龙的奢望。南跑北奔不如在家拾草拣粪,土里刨食靠天吃饭,安分守己就是好后人。春天捅一棍秋天吃一顿,外面条条大路通罗马,咱只从地里到家一条道走到黑。外面金银财宝堆成山,还是守家在地人亲土亲。男不休妻女不养汉,老不拆庙少不做贼,视土地和庄稼为根本。扁担是肩上的平衡木,铁锨是双手的延伸,十根手指头合起来是一张搂草筢子,分开是两把五齿挠钩子,有穷人没穷山一划拉一大摊。过日子精打细算,掐脖旱掐不死,涝年头也能把肚皮填得滚瓜溜圆。粮食大囤子满来小囤子流,心里才有底气。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准受穷,人没咽下这口气,就得算计来年的吃粮和烧草。土地边界就是楚河汉界,埋下地角石也埋下祸根。也不乏左邻右舍为几锨土大打出手,兄弟反目成了冤家对头。

小西山盛产苞米地瓜也盛产光棍,苞米窜红缨地瓜蔓爬垅绝不了种,男人刚成人就成了光棍。光棍可以一辈子没有老婆,决不可一天没有老牛,守不上老婆也得守着土地,寸土必争分毫不让。屯中大神说,小西山北海大流直通海底龙宫,龙王爷每百年涨一回大龙潮,把思凡的小龙女送上岸边石炕,和小西山某个光棍成亲。石炕不能白睡,睡一宿送给大神一瓢高粱米。树高不过千尺,人生不过百年。三百年来顶多涨过两回大龙潮,没听说哪一年哪个光棍娶回了小龙女。再说小龙女只有一个,让一茬茬光棍盼个眼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没绝种地没撂荒,照样薪火相传。改朝换代像寡妇嫁汉,糊到墙上都是泥。寡妇才不干呢,我也得挑挑拣拣:死了汉子别怨天,十字路口有万千,东来的西去的,找个称心如意的!咱是沙湾底的洼底草,南洪子的泥蟹,老李大河的小鱼小虾,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腚根肠。天黄要下雨人黄要得病,小西山人的治病良方,是有病不求医硬抗,抗过去了继续干活吃饭,抗不过去该死该活屌朝上。太阳伸腿云彩透缝天放晴,人伸腿回光返照要归天。死到临头都明白,挣死挖命生气上火你拧我歪七姑咸八姑淡都是屁臊寡淡,活着吃土死了归土,都得到庙上归位到林子里看山。

咱人穷命贱,一天天往下熬一年年往前奔,一代代往下传,一辈子就是这么回事。小西山人活了多少代才活明白,一辈子要想满足快活刚骨:打什么别打光棍,卖什么不能卖自己,缺什么别缺钱,有什么别有病,当什么也不当亡国奴!说千道万,只有小西山走出了小西山,才算“到了社会”,多少辈人都不敢想。

第一章

公元一九一二年初建的中华民国,如同病病殃殃的太奶将爷爷生在沙岗后狼窝里。此时政治倒退经济孱弱,民族危机加深,军阀混战一触即发。我家穷的耗子找猫讨食吃,太爷没有心眼还怕激,属白洋火头的一碰就着。他在船上当伙计,每逢东家在河口门子趴风泊船,伙计们将热气腾腾的鲅鱼馅饺子煮好,端到甲板上。此时有人开始拿话激他:“老英头肯定不吃饺子,不信就看。”

话刚说完,太爷“扑通”一声跳进齐腰深的海水里,水淋淋地上岸。他头也不回顺南海底跑七、八里地,回到小西山家里,上炕吃地瓜喝酸菜汤。太奶见他气喘吁吁浑身透湿,以为翻船了,问:“你没在船上吃饭?”太爷大眼珠子一瞪,一只手抓住一只桌子腿儿:“他们说我不吃饺子,我不回家吃地瓜,喝海水呀?”太奶不敢再问,否则太爷一把将桌子掀到地上。摔碎了盘子碗儿是小事,太奶还的挨太爷一顿打,三天爬不起炕。折腾来折腾去,太爷总是吃亏,终于回过味来长了记性:往后别人越让我干的事我偏不干,越不让我干的事我非干不可。

在前街老碾房,有人拿话激他:“老英头肯定搬不动碾轱辘,不信就看。”太爷才不上当呢:你越说我搬不动,我非搬不可。他几把卸掉了碾框,一使劲把碾轱辘搬下碾盘,稳稳地放在碾道上。面对众人哄笑,太爷一琢磨,这不又上当了吗?他把众人打成鸟兽散,把碾轱辘放在碾道上不管,一个人扬长而去。

碾轱辘重五百多斤,别说一个人,几个人都搬不起来。大伙儿挖坑埋桩、拆墙掀房盖、架绞盘拧绞杠,忙乎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把碾轱辘弄上碾盘。

太爷想,是得让大伙儿长点儿记性了,我老英头不可随便耍弄。那天半夜三更,太爷来到前街老碾房,把碾轱辘远远地搬到街南大园外。大伙儿一看把老英头惹恼了,虽然不敢拿话激他,也不敢求他。眼瞅到了腊八,家家户户都得碾黄米面,蒸年糕过年。光棍董万开挨家挨户收了两葫芦头黄酒,到西北地我家说小话。太爷这才去前街大园外,把碾轱辘搬进老碾房,稳稳地放在碾盘上。

小西山是光棍屯,男人见人矮三分受欺负,赶集绕邻屯走野地,哪怕被孩子们堵在街上,不给虾皮胖头鱼和小锥螺,免不了被狗咬被石头打被弹弓崩。小西山人到了永宁城西门外,大晴天像躲雨,缩头缩脑等候在城门两边,等外屯人过完才敢通过。在集市上,人们在小西山人的摊位上来回随便跨。小西山人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是遭强买强卖再是被偷拿哄抢,谁敢反抗就是皮子紧了找揍。

骡子干活有马的冲劲还有毛驴的长劲,和光棍一样不挑草料好养活。每当小西山的光棍牵了骒驴到永宁城配种,都被人编成笑话流传。要饭的杀牛婆和白成太在别屯站不下,到小西山就敢占住老碾房不走,大伙儿帮工凑石料木头砖瓦,给他们盖房子。太爷搬碾轱辘的壮举传遍了十里八屯,小西山人这才挺直了腰杆。人们惧怕董福英的脾气和力气,再不敢把小西山人当猴耍当狗欺当骡子。

打这往后,屯中谁家哥兄弟分家不均、为园边子地邻里不和、受了外屯人欺负憋屈等,都带了礼物来到西北地我家,求太爷出面说和、摆平出气。

太爷从船上回家,靠当说和人,再侍弄南山头几亩薄地,日子逐渐有了起色。碾轱辘是小西山的压舱石,太爷是小西山人的靠山和保护神。每年腊八即将来临,太爷半夜三更去前街老碾房,把碾轱辘搬下碾盘,放在碾道上索礼过年。

我家不用杀年猪、做豆腐、蒸年糕、酿黄酒、织布做新衣裳,一正月吃香喝辣。连“福”字和对联,都有人事先来我家给贴好,太爷以为天经地义。

那一年他没偷搬碾轱辘,没人前来我家送东西,过年连顿饺子都没吃上。太爷很生气,往后屯中有事他还管不管?有人受了外屯人欺负,他去不去给出气摆平?没有他董福英,小西山注定是山草驴变蚂蚱——一辈不如一辈。

下一年的腊八那天,太爷穿蓝大布衫扎宽腰带,走出大胡同子来到前街。他顶天立地站在老碾房门前,大声训斥谁家牲口没栓好、孩子不懂礼道少教育,给大伙儿来个下马威。过去他三更半夜搬碾轱辘,小偷一样偷鸡摸狗索要年货。他今天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老碾房里升起白虎堂,给大伙儿立规矩。

老碾房年久失修,是小西山建筑物里面的光棍汉,蓬头垢面破破烂烂。房盖缺泥像人缺德,哪怕里面有人推碾子,雀粪照样顺房顶窟窿里落到粮食上。老碾房正门,没打门框没安门扇,如果是人就是没长脸,还丧门神一样地丧丧个脸子。老碾房在“过木”上直接吊房檐铺房盖,更是踩着锅台上炕。

老碾房既是小西山加工粮食的公共场所,也是光棍们的乐园。碾轱辘不但碾米碾面,也刻录着时代变迁。在这里面发生的蜚短流长、斗武打擂、幽会野合、神狐鬼怪等故事,无不留下各个时代的印记。从春到秋,光棍们在地里干活,冬天窝囚在老碾房里,谈论女人,相互揶揄取乐,嬉笑怒骂化解隔阂,就连叔侄之间也不分辈分。董克坏给寡妇拉帮套已经有了儿子,仍是这里的常客。

光棍们喝完腊八粥来到老碾房,路过董万显家劈柴垛,顺手抽条烤火。众人偷柴火焰高,烧到一定程度,用铁锨把火炭撮进碾盘底,把碾盘烧成一铺热炕头。

光棍们热乎乎地坐在碾盘上,听董克坏讲“三国”,没人出去给太爷捧场。

太爷很没面子,怒气冲冲进来,几把将光棍们扒拉下碾盘。他卸下碾框,搬起碾轱辘走出老碾房。太爷在前面一步步走,光棍们在后面一步步跟。太爷要用碾轱辘卡住大胡同子,轧不成碾子过不去车也走不了人,看小西山离开我老英头行不行。他把碾轱辘搬到胡同口,眼前一黑砸到地上,“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吓的光棍们不知所措。大伙儿赶紧回去卸门板,七手八脚把太爷抬回家。

太爷当众出丑伤身,从此后落下痨伤病,没晌没夜地咳嗽、哮喘、吐血,成了百无一用的废人。他怎么也想不到,搬碾轱辘没挡住任何人,唯独挡住了自己。他不但出不了大胡同子去前街,从家门口走到街门口,费老大劲才能挪腾回来。

太爷活了今天没明个,还天天和太奶吵架。他连筷子都捏不住,扶着门框才能迈过门槛挪到院子里,举起一根劈柴半子满院子追打太奶,几个人都拉不住。家里养不起毛驴,上有老下有小,太奶还在四爷的月子里,在厢房里抱着磨棍推高粱,筛面子给全家老小做糊糊吃,好赖没断顿。太爷没有哥兄弟,身上有四个姐姐。太爷的爹死了,几个姐姐回来给发送出去。没几天,太爷的妈妈一头倒在地上咽了气,从鼻孔里往外淌海秧菜汤子,也是几个姐姐回来料理后事。

身为儿子不能为双亲养老送终,更让太爷内疚羞愧。他想死不敢死不是怕死,而怕被人耻笑。他生就一副犟脾气,又犯了以前老毛病:越不让我做的事我非做不可。太奶越劝他少抽烟,他越狠抽辛辣的老旱烟,顺窗缝往外渗烟,好像屋子里起火。太奶越劝他少吃咸菜,他越把咸菜当饭吃,顿顿猛吃咸萝卜瓜子。

不到半年,两大缸咸萝卜瓜子被他吃空,再喝咸菜汤。每当太爷咳嗽的没气了,“哇”地吐出一大口浓痰,再一点点缓过气来。他刚喘上气就骂人,见谁骂谁想起谁骂谁,不但骂活人还骂死人。太奶算倒了大霉,离他最近挨骂最多。直到没人可骂了,太爷才骂自己。自己身高力大,为小西山人遮风挡雨是份内之事,搬什么碾轱辘立什么规矩?没害了任何人只害了自己。

他反过来一想,又冤枉了自己。他是为大伙儿出头才落得如此下场,一个同情的人没有。他恨当初,没把碾轱辘搬进南洪子陷进淤泥,让小西山人千秋万代轧不成碾子,蒸不成年糕过不好年。小西山人让外屯人欺负死了,他更解恨。

太爷骂人的内容,都和人类的性行为、性心理、性疾病有关。他骂人的过程,千篇一律女人跑破鞋养汉,结局都是女人养私孩子丢人现眼,男人没有半点过错。

他以太奶为标本,把一个人从男人腿肚子里转筋、孕育、出生到生命生理变化,用细节骂遍骂透,把家里变成一座妇科学校。如果说,人的寿命和健康是从嘴里吃出来省出来的,太奶所了解的妇科知识,都是从太爷嘴里骂出来的。

太爷那一套套难以启齿的咒骂,如同妇产科不良教授授课。太奶被骂得受不住之日,正是家里揭不开锅之时。她索性用红布包了铜盆,按太爷所骂的操作程序和方法,冒险为女人们接生。她为了赶紧离开太爷,练出快步如飞的脚力,从不误事。她手小胳膊细长,天生一对活产钳,让许多难产的孕妇度过鬼门关。在十里八村,太奶比林巧稚都有名望。她接生仍健在的老人,都是百岁人瑞。

太爷一听见街上传来太奶的脚步声,像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开腔就骂绝不耽误课时。猪圈墙是太奶的课桌,她常年坐在外面听骂,做教授虔诚的旁听生。

假如太奶和太爷针锋相对对骂,夫唱妇随皆大欢喜,太爷把痰咳出去气顺了,太奶不赶外张,做家务教育一群不省心的儿子。太奶越是骂不还口,太爷越以为她盼他早死,抓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他仿佛和太奶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怎么解恨怎么骂。他诅咒太奶不得好死,每天都是死日,一边骂一边介绍操办丧事那套程序和方法。我家又由妇产学校转成民政学院,太奶中途转学改行。

小西山人劳碌一生,只图死后赚一口花头棺材。为了诱惑太奶早死快死现在就死,太爷详细描述棺材头那朵莲花的美丽。太奶不争棺材也得争朵莲花,顺太爷的咒骂按图索骥,揣摩出莲花的线条和技法,如何进行细部刻画。莲花让太奶看到了人世间的美好,不但不死,还得好好活着呢。太爷深入咒骂,又教会太奶操作殡葬礼仪的复杂程序。不接生时,她为丧户料理后事,进行一条龙服务。

在料理丧事上,太奶更是出手不凡,一边为死者穿寿衣一边哭成泪人。她述说死者生平往事,让死者无悔生者满意,活着不亏死了值头。她画在棺材天上的日月星辰,让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阳暗淡无光。她画在棺材头上那朵美丽莲花,让荷塘夜色黯然失色、世间百花凋零。小西山除了瞎董万空,没人知道王冕和八大山人也擅画荷花。小西山的孩子都知道,西北地的大老太太会画棺材头。

太爷喘不上气憋的,才骂人泄愤,用咳嗽疏浚呼吸管道。他一骂人顿时呼吸顺畅,一停下喘气艰难。骂人虽然不是去疴猛药,却是苟延残喘的良方。慢慢长夜如同棉絮,将他肺管子塞得满满澄澄,更得骂人清理。他完骂古人骂今人,再骂尚未出生的自有后来人。爷爷和几个弟弟,在太爷的咳嗽和骂声中一天天长大。家里几间房子,也在咳嗽和骂声中颤抖,顺房笆“窸窸窣窣”漏沙粒儿,在被子上落了一层。每当太爷将痰块“扑通”一声吐在地上,吓得满屋耗子惊慌失措,在黑暗中“噼里扑喽”乱跑。他经常盲吐,一层糊墙纸被痰崩成两层皮,“刷刷”从里面往下漏沙粒,在墙纸间积蓄成一个个大眼泡一样的沙袋。

寂静的夜晚,太爷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一边骂人。他的骂声除了五聋子,满屯人都能听见,经常一宿骂到天亮。出海夜归的邻屯大西山人,也觉出地面颤悠,一恍惚还以为没下船呢。他们到屯边才听清,骂声来自小西山,像蒙了布敲铜盆对着空缸咒骂。两屯闹夜的孩子好不容易被哄睡,冷不丁被吓醒,“哇哇”哭到天亮。东南地余联君家后墙上,长年贴着董克坏用红纸写的符咒:

天惶惶,地惶惶,

我家有个夜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