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沉甸甸的、用生命换来的物资,秦守义一行人如同凯旋却又无声的猎手,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安全返回了隐蔽的岩洞。当那几袋宝贵的子弹、手榴弹,尤其是那一小包磺胺粉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洞内干燥的地面上时,一直提心吊胆、未曾合眼的周瑶和留守的伤员们,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和 relief(宽慰)淹没。
“成功了!秦队长,你们真的成功了!”周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几乎是扑到那包磺胺粉前,如同捧着绝世珍宝,有了它,几个重伤员持续的低烧和感染就有了控制的希望!
“老秦,好样的!”一个靠着岩壁坐着的伤员,虚弱地伸出大拇指,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洞内压抑了许久的阴霾,被这实实在在的收获驱散了大半。希望,不再仅仅是口头上的鼓励,而是变成了可以触摸到的子弹和可以救命的药品。
秦守义虽然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他环视着每一张激动而又带着期盼的脸,沉声道:“这点家当,是弟兄们用命换来的!更是赵队长、叶队长和所有牺牲的战友,用他们的血给我们铺的路!咱们不能糟蹋!每一颗子弹,都要用在鬼子汉奸的身上!每一份药,都要用在咱们自己兄弟的伤口上!”
他当即下令,由周瑶全权负责药品的分配和使用,务必让伤员尽快好转。弹药则由他和李栓柱共同保管,建立严格的领取和消耗记录。
有了这批物资,队伍的底气足了很多。接下来的几天,岩洞内外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周瑶精心调配着有限的磺胺粉,配合着采来的草药,重伤员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好转,低烧渐渐退去,伤口也开始愈合。这极大地鼓舞了所有人的士气。
秦守义则开始了他的第二步计划——以战养战,同时扩大影响。他不再满足于被动躲藏。
他派出了由张贵带领的、装备了相对充足弹药的两个战斗小组,化整为零,像幽灵一样活动在坳口村周边更广泛的区域。他们的任务不是与日军主力硬碰硬,而是针对零散的伪军、汉奸便衣和鬼子的运输队进行骚扰和伏击。
战术极其灵活:有时是在伪军巡逻的必经之路上埋设简陋的踏板雷(用缴获的手榴弹改制);有时是趁夜色摸掉孤立的岗哨,缴获武器和随身物资;有时则是远距离冷枪狙杀作恶多端的汉奸头目或者落单的鬼子军官。
这些行动规模很小,往往一击即走,绝不恋战,但频率很高。如同夏日里驱不散的蚊蝇,虽然不致命,却让敌人烦不胜烦,寝食难安。更重要的是,“黑云岭抗日团还在活动,而且更加神出鬼没”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在周边的村庄和山民间悄悄流传开来。
这消息对于饱受日伪欺压的百姓而言,无疑是一盏在漫漫长夜中重新亮起的明灯。尽管鬼子加强了控制和恐吓,但暗中支持抗日团的人反而更多了。一些胆子大的青年,甚至开始偷偷打听,想要投奔这支打不垮、剿不灭的队伍。
岩洞内,队伍也在悄然发生变化。周瑶在照料伤员之余,开始利用战斗间隙,组织大家学习认字,讲述全国抗战的形势,将朴素的报仇雪恨思想,逐渐引导向更崇高的保家卫国的信念。秦守义虽然是个大老粗,但他全力支持周瑶的做法,他自己也常常坐在旁边,笨拙地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
他渐渐明白,一支队伍,光有悍勇和仇恨是不够的,还需要有魂,有信仰。赵旭日和叶青留下了这个队伍的骨架和战斗精神,而现在,他需要和周瑶一起,为这个队伍注入能够传承下去的、不灭的灵魂。
这天,外出活动的张贵小组带回来了一个意外的“收获”——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名叫石蛋,是坳口村邻村的一个孤儿,父母都被鬼子害死了。他铁了心要跟着抗日团打鬼子,已经偷偷跟在张贵他们后面好几天了,怎么撵都不走。
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眼神却像小狼崽一样倔强的少年,秦守义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着脸问:“当兵要吃糠咽菜,要钻山沟,要流血掉脑袋,你不怕?”
“不怕!”石蛋挺着瘦弱的胸膛,声音响亮,“只要能打鬼子,给爹娘报仇,我啥都不怕!”
秦守义盯着他看了半晌,大手一挥:“行!留下吧!先从喂马……呃,没马,先从帮周瑶姐采药、照顾伤员做起!记住,咱们抗日团的兵,可以死,不能怂!”
“是!”石蛋激动地脸都红了,用力地敬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
望着石蛋那充满朝气和仇恨的背影,秦守义心中感慨万千。牺牲的战友倒下了,但新的血液又在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这抗日的薪火,就是这样,在一代又一代不甘屈辱的人们手中,艰难而又顽强地传递着。
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而凶险,竹内绝不会坐视他们壮大。但此刻,听着洞外战士们压低声音的操练声,看着周瑶细心为伤员换药的身影,以及石蛋那忙碌而认真的样子,秦守义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们不再仅仅是挣扎求存的残兵,他们是一颗重新扎根、正在顽强生长的种子。终有一日,这星星之火,必将再次形成燎原之势。
岩洞里的日子,因为有了相对稳定的物资补给,和初战告捷的士气鼓舞,仿佛驶入了一段短暂而平静的溪流。伤员在周瑶的精心照料和磺胺粉的神效下,大多脱离了生命危险,甚至有几个轻伤员已经可以慢慢活动,参与一些力所能及的警戒或后勤工作。新兵石蛋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一切——如何熟练地给步枪退膛装弹,如何利用地形隐蔽,甚至跟着周瑶认字,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
秦守义并没有被这短暂的平静迷惑。他深知,竹内那条毒蛇,绝不会容忍眼皮底下有一根刺在不断扎他。暂时的沉寂,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在酝酿。他加派了侦察力量,不仅监视坳口村方向,更将触角伸向了更远的乡镇和交通要道。
这天,负责远距离侦察的李栓柱小组带回来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队长,”李栓柱风尘仆仆,抓起水囊猛灌了几口,压低声音道,“我们在黑石镇外蹲了两天,发现鬼子的运输队活动异常频繁!而且,运的不是普通给养,大多是水泥、木料,还有那种盖着厚帆布、用骡马吃力拖拽的大件家伙,看轮廓……很像是小钢炮(迫击炮)的部件!”
秦守义的眉头瞬间拧紧:“运到哪里?”
“往北,黑云岭主峰方向!”李栓柱在地图上重重一点,“就是原来鬼见愁那一带!狗日的小鬼子,看来是贼心不死,还想重建他们的炮阵地!”
岩洞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鬼见愁那个吞噬了赵旭日、叶青和无数战友的魔窟,难道又要死灰复燃?
“另外,”李栓柱补充道,脸色更加凝重,“我们还发现,鬼子在通往黑云岭北麓的几个关键路口,都在修建新的碉堡和岗楼,拉铁丝网,明显是要构筑一条更严密、更靠前的封锁线,想把咱们彻底锁死在南边这片山里!”
双重坏消息!重建炮阵地是长远威胁,而构筑前进封锁线则是迫在眉睫的绞索!
“妈的,竹内这老鬼子,是真下血本了啊!”秦守义一拳砸在膝盖上,眼中怒火燃烧。他仿佛能看到,一旦新的炮阵地建成,更坚固的封锁线合拢,他们这支刚刚恢复一点元气的队伍,将再次面临灭顶之灾,甚至比上一次更加绝望。
“不能让他得逞!”周瑶放下手中正在捣药的木杵,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她如今已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和包扎的女孩,队伍的存亡与她息息相关。“必须在鬼子把工事修起来之前,打乱他们的计划!”
“怎么打?”张贵闷声道,“咱们现在这点人马,对付个把哨卡还行,去碰鬼子的主力施工部队和运输队,不是以卵击石吗?”
秦守义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岩洞里来回踱步,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目光锐利如鹰。他在回忆,回忆赵旭日曾经的谋划,回忆叶青那总能于不可能中找出可能的冷静分析。
“强攻不行,咱们可以骚扰,可以破坏!”秦守义停下脚步,手指点向地图上标注的几条运输线路,“鬼子修工事,最依赖的就是运输线!水泥、木料、武器,哪一样不得从山外运进去?咱们就跟他玩‘截线’!”
他看向李栓柱和张贵:“栓柱,你带一组人,专门盯着鬼子的运输队。摸清他们的规律,找地形险要、便于设伏的地段。不用求全歼,打了就跑,目标是毁掉他们的物资,拖延他们的进度!让鬼子的骡马和车辆,变成咱们的活靶子!”
“明白!”李栓柱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这种袭扰战正是他擅长的。
“张贵,”秦守义又看向另一员干将,“你带几个人,身手一定要好,想办法渗透到鬼子施工区域的外围。不要求你们搞大破坏,目标是他们的工具、小型仓库,或者……找机会给他们的水源里弄点‘料’!” 他做了个撒东西的手势,“让他们拉肚子也得耽误工期!”
张贵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队长,放心,保证让他们不得安生!”
“那……新建的碉堡和岗楼呢?”周瑶问道,这是最让人头疼的,一旦建成,就如同钉子钉死了他们的活动空间。
秦守义盯着地图上那些新标注的碉堡符号,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碉堡……硬啃肯定不行。但鬼子修,需要时间,需要人力。咱们……就从根子上给他捣乱!”
他看向周瑶:“周瑶,这事儿可能需要你配合。通过陈老庚他们,想办法联系上那些被鬼子强征去修工事的民夫或者他们的家属。告诉他们,抗日团还在,专打鬼子的运输队和看守!让他们消极怠工,或者……找机会逃跑!没有民夫,我看他竹内用什么修碉堡!”
这是一招攻心计,直指敌人最薄弱的后勤和人力环节。
周瑶重重点头:“好!我这就想办法联系陈大叔!”
新的斗争策略迅速制定并开始执行。平静的岩洞再次像一张拉满的弓,战士们摩拳擦掌,眼中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有针对性的战意。
秦守义走到洞口,望着北方黑云岭那巍峨而阴沉的轮廓,那里埋葬着他的战友,也正在孕育着新的危机。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他知道,新一轮的、更加艰苦卓绝的破袭与反破袭、封锁与反封锁的斗争,即将拉开序幕。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只只知道猛冲猛打的孤狼。他开始学着像赵旭日那样思考全局,像叶青那样运用谋略。他要让竹内明白,黑云岭的每一寸山林,都将成为吞噬侵略者的陷阱;每一缕风声中,都可能隐藏着复仇的子弹。
秦守义的破袭战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黑云岭日军的后勤网络上激起了层层混乱的涟漪。
李栓柱带领的破袭小组,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盯上了日军的运输线。他们选择了距离黑石镇约二十里的一处险要隘口——“老鹰嘴”。这里山路狭窄,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深涧,是伏击的绝佳地点。
经过两天耐心的潜伏观察,他们摸清了一支运输队的规律:大约一个排的伪军押送,十几辆骡马大车,每隔一天往返一次,运送的主要是水泥和木料。
第三天下午,当运输队慢悠悠地进入“老鹰嘴”最狭窄的路段时,李栓柱猛地一挥手下令:“打!”
“轰!轰!”
预先埋设在路中的两颗踏板雷(用缴获的手榴弹改制)被触发,剧烈的爆炸瞬间将头两辆骡车炸得粉碎,受惊的骡马嘶鸣着乱窜,将整个队伍堵死在了险路上。
“哒哒哒!”
架设在侧面山腰机枪点位的战士立刻开火,子弹如同瓢泼大雨,居高临下地泼向混乱的伪军。这些二鬼子原本就士气不高,骤然遇袭,顿时哭爹喊娘,乱作一团,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扔手榴弹!目标物资!”李栓柱大吼。
几名战士奋力将剩下的几颗手榴弹精准地投向了后方的骡车。“轰隆”几声,装载水泥的车辆被炸开,漫天粉尘弥漫,木料车也被点燃,燃起熊熊大火。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当附近的日军援兵闻讯赶来时,李栓柱小组早已沿着预设的撤退路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燃烧的车辆、死伤的伪军和大量被毁的建材。
几乎在同一时间,张贵带领的渗透小组也取得了战果。他们利用夜色,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鬼子在北麓新设立的一个临时物资堆放点附近。这里守卫相对松懈,只有几个伪军哨兵无精打采地巡逻。
张贵如同暗夜中的狸猫,避开哨兵,潜入堆放点,将几包用巴豆和辛辣植物根茎磨成的混合粉末,撒进了鬼子做饭用的大水缸和几袋未开封的面粉里。完成这一切后,他们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撤离。
第二天,这个据点的日伪军集体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整个据点几乎瘫痪,施工进度被迫中断。
而周瑶通过陈老庚等人秘密传递的消息,也开始在被迫征调的民夫中悄悄流传。
“听说了吗?抗日团又打胜仗了,把鬼子的运输队都给端了!”
“是啊,专打鬼子的补给,咱们要是磨洋工,说不定哪天抗日团就打过来救咱们了!”
“对!能拖就拖,绝不帮小鬼子修工事打自己人!”
消极怠工和暗中破坏的情况开始在民夫中蔓延。工具“意外”损坏,地基“总也”夯不实,运送石料的效率莫名其妙地降低。监工的鬼子虽然打骂不断,但面对数百名沉默而眼神麻木的民夫,也感到束手无策,工程进度远远落后于竹内制定的计划。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传回日军指挥部,竹内毅雄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他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看着上面标注的多次遇袭地点和不断推迟的工程进度表,心中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在不断累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