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走到殿外,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薇儿,你说……我们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昊儿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还是……为他开启了一个更加难以驾驭的潘多拉魔盒?”
林薇站在他身后,默然无语。她知道,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出答案。他们能做的,唯有握紧手中的舵,在这波澜壮阔又暗藏杀机的时代洪流中,奋力前行,直到……将舵交到下一代手中的那一天。而那一天,似乎正以一种远超他们预期的速度,悄然临近。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雏凤清音与海疆烽烟
皇长子李昊于御花园中展现的灵慧,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虽未掀起朝堂波澜,却在知情者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林薇愈发注重在其启蒙中融入格物精粹,特命匠作学堂精制了一套榫卯结构的楼阁模型。不过两岁余的稚童,竟能安静端坐半个时辰,反复拆解组合那精巧构件,乌亮眸中闪烁的专注光芒,令随侍宫人暗自心惊。
这股潜藏宫闱的微澜,并未扰攘外朝视听。帝国之目光,尽数系于浩渺海疆。
李瑾决意组建的“巡南海舰队”已扬帆远航,十艘海鹘船劈波斩浪,没入南方未知的烟涛之中。营州外围,两座新军镇夯土之声隆隆,与契丹、室韦部落愈发频繁的袭扰相互呼应,如两根逐渐收紧的绞索,勒向高句丽在辽东的触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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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东西两线布局渐次展开,岭南道一份六百里加急密报,裹挟着海风的咸腥与烽火气息,直抵紫宸殿。
广州都督府急奏:有号“室利佛逝”之南方巨舶抵港,携象牙、香料求贸。然其船员言,约半载前,曾有船队形制类高句丽战船,现于其海疆,持“雷鸣火闪”之器与土酋争,慑服部众,易取补给向导而去!
“雷鸣火闪”四字,如冰锥刺入君臣肺腑。高句丽竟已将火铳之威,远播至万里之外!
殿内一时死寂,唯闻李瑾指节捏得泛白的微响。他最忌之事终成现实——技术之扩散,尤以军器为甚,其速竟疾如星火,远超掌控。高句丽此举,非止耀武,更欲在帝国力所不及之远疆,播撒敌意,编织罗网。
“室利佛逝……”林薇低吟此陌生国号,眸中闪过另一时空的史海钩沉。她清晰窥见,对手已非蜷缩东北一隅的边患,而是初具越洋投送之力、胸怀寰宇之志的可怕敌手。
“速敕广州,以国宾礼待室利佛逝使团,务探明高句丽船队详情、动向及交结土酋之状!”李瑾声寒如铁,“传谕登州,新舰督造工期再缩三成!朕要见艨艟蔽海,犁庭扫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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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澜未平,西陲警讯又至。
吐蕃新主虽暂敛东进之锋,却遣精骑狼奔豕突,专掠丝路南线于阗、疏勒诸藩属,商队屡遭屠戮,驼铃染血。安西都护府八百里告急,恳请增兵靖边。
东西南三面烽烟隐隐,帝国疆域如张满之弓弦,绷紧至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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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此危局,李瑾与林薇再度权衡庙算。
西线,李瑾决意不行倾国之征,敕令安西都护府“扼守要冲,护佑商衢”,许其募藩兵、联诸国,共击吐蕃游骑。
而对南海骤起之变,林薇献策更显深谋。
“陛下,高句丽可越洋耀武,我天朝何不能浮海布德?”她纤指划过舆图上那片蔚蓝,“室利佛逝使节来朝,正是天赐良机。当遣正使,赍国书厚礼,随其船队回访,立盟约,通有无。须使南海诸邦知晓,孰为可信之友邻,孰能予长久之太平。”
语锋微转,其声愈沉:“然我朝所携,非止绢帛瓷玉。当授之以精耕之术、良医之方,助修港埠,协剿海盗……当以文教技术之‘软刃’,破高句丽凶蛮之‘硬弓’,令南海,成我大唐之内湖!”
此煌煌大略,如晨曦破晓,映亮李瑾眉宇。“善!即依皇后所议,遴选使才,南下室利佛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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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巨舵再次扳转航向。然南下使团方始筹措,一桩宫闱秘闻,却让焦劳的帝后既感欣慰,复生深忧。
授业翰林与匠作博士联名密奏:皇长子近日于《大唐寰宇图》前流连忘返,尤注岭南、南海及极西之地。非但熟记“室利佛逝”之名,更以稚音指问沧海:
“先生,碧波尽头,尚有何物?比高句丽更遥之处,亦有人持‘洪武铳’乎?”
童言无忌,却如惊电劈开帝后心中沉霾。技术洪流已漫溢寰宇,此子将来临御之世,必比今朝更显辽阔,亦更藏诡谲杀机。
李瑾踏露立于殿阶,仰观星汉,浩然长叹。
“薇儿,你我呕心沥血,究竟是为昊儿铺就青云路,还是……为他打开了更难驾驭的潘多拉魔盒?”
林薇默立其后,望天边残月如钩。她知道,此问永无答案。唯能紧握眼前舵柄,在这光辉与阴影交织的洪流中,竭力前行,直至……权柄移交之日。而那一日,似乎正踏着比预期更急促的潮音,汹汹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