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院死寂,血腥气与焦糊味混合着尘土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东厂番子虽已退去,但那无形的杀机仿佛仍萦绕在断壁残垣之间,并未远离。月光清冷,映照着满地狼藉和斑驳的血迹,更添几分凄凉。
了因大师的目光最终落在被林梦艰难搀扶着的江长安身上。此时的江长安,面色金纸,气息微弱如游丝,左臂自肩胛至掌心一片焦黑狼藉,皮肉翻卷,隐隐可见森然指骨,伤口处竟无多少鲜血流出,仿佛被极致的高温瞬间灼烧封闭。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周身皮肤之下,隐隐有数道细微的金红色气流如同失控的小蛇般乱窜,所过之处,经脉微微凸起,呈现出不正常的赤红之色,与他本身修炼易筋经所呈现的温润平和气息格格不入,冲突剧烈。他身体滚烫,即便隔着衣衫,林梦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仿佛体内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阿弥陀佛。”了因大师白眉紧蹙,快步上前,伸出枯瘦却稳如磐石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搭在江长安完好的右腕脉门之上。他的指尖甫一接触皮肤,便感觉到一股灼热刺痛顺指尖传来,同时更有一股霸道桀骜的意志,如同被侵犯领地的凶兽,顺着他的探查真气反冲而至!
了因大师神色不变,体内精纯浩瀚、如同汪洋大海般的易筋经内力(少林易筋经与江长安所习同源而出,更为精深)缓缓渡入,试图安抚那躁动的龙元。然而,那龙元之力虽因江长安本体虚弱而显得后继乏力,但其质却极高,充满了古老、威严、不容侵犯的意志,竟隐隐与了因大师那中正平和的佛门真气形成对峙,排斥之意极为明显。
“好霸道的龙元!”了因大师收回手指,眼中凝重之色更浓,“江小施主体内经脉受损极重,尤以左臂为甚,几近崩毁。更麻烦的是,这蛟龙元魄之力虽助他克敌,但其性至阳至刚,暴烈无比,与他所修习的佛门易筋经根基产生了剧烈冲突。先前似有灵药稳住心神,但药力过后,冲突反噬更为凶猛。此刻龙元失控,在他经脉中左冲右突,若不能及时导引归元,恐有焚经断脉、功力尽废之厄,甚至……危及性命。”
林梦闻言,俏脸瞬间煞白,毫无血色,搀扶着江长安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指甲几乎掐入自己掌心。她看着江长安痛苦紧闭的双眼,颤声道:“大师……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哀恳与恐惧,那双清冷的美眸中,此刻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滑落。
清虚真人亦是面带忧色,沉声道:“大师所言极是。江少侠先前为退强敌,强行催谷,已伤及本源。这龙元之力,福兮祸之所伏。不知大师可有良策?”
了因大师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昏迷的王铁柱和伤痕累累的赵千钧,道:“当务之急,是寻一绝对安全僻静之所,先稳住江小施主的伤势,驱除他体内异种真气冲突,再图后续。至于这位壮士所中尸毒与这位施主的外伤,老衲随行带有少林金疮药与解毒灵丹,可暂且控制。”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里群山叠嶂,在月色下如同沉默的巨兽。“从此地向东南三十里,有一处‘隐雾谷’,乃是老衲早年清修之地,入口隐秘,内有泉眼洞府,可暂避风雨,颇为安全。事不宜迟,我等需即刻动身。”
众人自然无异议。赵千钧不顾自身腿伤麻木,咬牙背起昏迷的王铁柱。林梦则小心翼翼地将江长安背在自己纤弱的背上,她内力消耗亦巨,此刻背负一个成年男子,顿时觉得沉重如山,脚步虚浮,但她咬紧银牙,一声不吭,稳稳地站住了。
了因大师见状,对身后一名持棍武僧微微颔首。那武僧会意,上前一步,对林梦合十一礼:“女施主,让贫僧来吧。” 声音浑厚,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林梦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武僧沉稳的气度,又感受了一下背上江长安那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气息,终是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江长安转移到武僧宽厚坚实的背上。
了因大师在前引路,他步伐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缩地成寸,身形飘忽,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让后面负重的武僧和受伤的赵千钧都能勉强跟上。清虚真人与林梦护在两侧,另外三名武僧则默契地断后,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一行人沉默地在崎岖的山林中穿行,夜色是他们最好的掩护。了因大师对路径极为熟悉,总能于无路处找到最便捷安全的小径,避开可能存在的悬崖沟壑。途中,他曾数次停下,侧耳倾听,或是仔细观察地面的痕迹,确认没有追兵或埋伏,这才继续前行。
约莫一个时辰后,东方天际已露出鱼肚白。众人来到一处看似寻常的峭壁之前。峭壁上爬满了厚厚的藤蔓,郁郁葱葱。了因大师走到一处藤蔓尤其茂密之地,伸出手指在几块看似随意凸起的岩石上按特定顺序敲击了数下。
“扎扎扎……”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那厚厚的藤蔓之后,竟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一股带着湿气和草木清香的凉风从裂缝内吹出。
“便是此处了,诸位请随老衲入内。”了因大师当先步入裂缝。众人依次鱼贯而入,那持棍武僧背着江长安,也侧身小心翼翼地进入。待最后一名断后的武僧进入后,那裂缝又悄无声息地合拢,藤蔓垂下,从外面看,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裂缝之后,是一条向下倾斜、仅容一人通行的天然石缝,曲折蜿蜒。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幽深山谷,谷内面积不大,却别有洞天。谷地中央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水汽氤氲,潭边绿草如茵,点缀着些许不知名的野花。山谷一侧的岩壁下,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窟,洞口被几丛翠竹掩映,显得清幽而隐秘。晨光熹微,透过谷口上方狭窄的缝隙洒落,在潭水上泛起粼粼金光,与外面的杀机四伏相比,此地简直如同世外桃源。
“好一处洞天福地!”清虚真人忍不住赞叹,此地的灵气似乎都比外界浓郁几分,对于疗伤调息大有裨益。
了因大师引众人进入石窟。石窟内部颇为干燥宽敞,显然经常有人打扫整理,设有石床、石桌、石凳,甚至还有一个简陋的蒲团和一个小小佛龛,佛龛前香烟早已熄灭,但余味犹存。
武僧将江长安小心地放置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之上。林梦立刻上前,用沾了清水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左臂伤口周围的血污焦痕,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了因大师先取出两个瓷瓶,递给赵千钧:“白色内服,可压制尸毒,黄色外敷,治疗刀伤。这位壮士的毒伤需每日换药,静养数日。” 赵千钧感激地接过,自行处理伤口,又给昏迷的王铁柱喂下丹药。
随后,了因大师与清虚真人一同来到江长安床前。了因大师再次探查其脉象,眉头锁得更紧。
“龙元躁动愈烈,与易筋经内力的冲突已蔓延至心脉附近。寻常导气归元之法,恐难以奏效,反而可能激化冲突。”了因大师沉声道,“为今之计,需以外力强行压制、疏导。但此举极为凶险,需一人以精纯内力护住其心脉与主要经脉,另一人则以更强大的力量,引导甚至……暂时‘驯服’那失控的龙元,将其逼回丹田,或以佛法化解其暴戾之气。”
清虚真人闻言,肃然道:“贫道愿以内力护住江少侠心脉。” 他虽然内力损耗巨大,但太极真气绵长醇厚,最是擅长防御与滋养。
了因大师点了点头:“有劳真人。护持心脉,需中正平和,真人的太极真气确是上选。至于疏导龙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老衲或可尝试以少林‘般若禅定’之功,结合易筋经至高心法,看能否暂时安抚这龙魄凶性。只是……此过程必然痛苦无比,且老衲亦无十足把握。江小施主需保持一丝灵台清明,配合引导,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后果。林梦紧紧握住江长安完好的右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低声道:“江大哥,你一定要撑住……”
事不宜迟,了因大师与清虚真人立刻盘膝坐于石床两侧。清虚真人双掌抵住江长安后背灵台、至阳两处大穴,精纯柔和的太极真气缓缓渡入,如同温暖的溪流,护住其心脉与脊柱主要经脉,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
了因大师则伸出右掌,掌心遥遥对准江长安丹田气海之处,并未直接接触。他闭上双目,口中开始低声诵念晦涩深奥的佛经,周身渐渐散发出淡淡的金色佛光,一股庄严肃穆、慈悲浩大的气息弥漫开来。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极高深的“般若禅定”之功,旨在以无上智慧与定力,降伏心魔,化解外邪。
随着佛光与诵经声,了因大师的精纯易筋经内力,化作无数道细若游丝、却又坚韧无比的金色气流,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探向江长安的丹田,试图接触并包裹那团躁动不安的金红色龙元。
“呃啊——!”
就在那金色气流触及龙元的刹那,昏迷中的江长安猛地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那团龙元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挑衅,骤然爆发出耀眼的金红光芒,一股灼热狂暴的气浪以江长安为中心炸开!
了因大师周身佛光一阵剧烈摇曳,但他神色不变,诵经声陡然加快,变得更加宏大响亮,如同黄钟大吕,震人心魄!那探出的金色气流瞬间变得凝实,如同无数道金色的锁链,强行缠绕上那暴走的龙元!
“轰!”
仿佛有两股无形的巨力在江长安体内悍然相撞!他的皮肤表面,金红与金色两色气流疯狂交织、缠绕、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响!江长安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炼狱,时而灼热如烙铁,时而又如被万千钢针穿刺,七窍之中,竟隐隐有血丝渗出!他的面容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非清虚真人以太极真气死死护住其心脉,只怕顷刻间便会经脉尽断而亡!
林梦看得心如刀绞,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干扰了两位前辈施救。赵千钧也攥紧了拳头,虎目含泪,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了因大师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维持“般若禅定”和以易筋经内力强行压制龙元,对他亦是极大的消耗。他能感受到那龙元中蕴含的古老意志,那是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骄傲与霸道,绝非轻易可以驯服。他的内力如同在驯服一头疯狂的太古凶兽,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甚至导致江长安当场爆体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