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不敢看沈雯晴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蝇:“雯晴姐……我……我哥他……”
沈雯晴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同样在扭曲家庭中长大的孩子。
“雯晴姐,我知道我哥做错了……可是,能不能……能不能别让法官判他太重?我爸我妈都快急疯了……”杨非凡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挣扎。
沈雯晴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他关于判决的问题,而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非凡,判决是法律的事情。你哥哥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你呢?你打算一直这样吗?活在他们的影子里,做你父母、你哥哥的提线木偶?”
杨非凡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震动和茫然。
“想想你自己想要什么,”沈雯晴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你要做你自己,杨非凡,而不是任何人的傀儡。”
杨非凡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深深地看了沈雯晴一眼,转身跑开了,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充满了迷茫和思索。
暑假过去大半时,班主任王老师来进行了一次家访。王老师是一位四十多岁、面相儒雅、戴着眼镜的男老师,平时对学生颇为关心。此刻,他坐在沈家客厅的旧沙发上,捧着白玲倒的茶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和歉意。
“两位家长,还有沈雯晴同学,”王老师斟酌着开口,“首先,我要再次明确一点,在法律上,沈雯晴同学是受害者,她的行为是正当防卫,学校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沈家三人都沉默着,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王老师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但是,你们也知道,最近镇上……还有学校里,关于这件事的议论非常多,影响……确实比较大。暑假里,也有不少家长通过各种方式向学校反映,表达了一些……嗯,顾虑。”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沈雯晴平静却难掩疲惫的脸,继续说道:“学校领导层面呢,也经过了多次讨论。考虑到雯晴同学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继续留在目前的环境里,无论是对于她个人的心理健康,还是学业发展,可能都会面临比较大的……压力。”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学校不希望她继续留在这里了。她成了一个“麻烦”,一个影响学校声誉和“稳定”的不安定因素。
“所以,领导们的意思呢,是建议……或许可以考虑给雯晴同学换一个学习环境。”王老师的声音放得更缓,“我这里也了解了几所其他地方还不错的学校,可以提供给你们参考。”
他拿出一个小本子,翻看着:“一个是庭州的光华学校,算是老牌的重点了,学风严谨,升学率一直不错,就是距离远点,需要住校。”
“还有一个是省城的众智中学,这几年新兴的私立学校,听说在素质教育和特色课程上投入很大,环境设施也好,当然,费用可能相对高一些。”
“另外,玛河市那边新建了一所龙腾学校,虽然是新建的,但听说管理很严格,硬件也不错,正在大力招生,可能门槛会稍微低一些。”
王老师说完,合上本子,诚恳地看着沈卫国和白玲:“这只是我了解到的一些信息,具体怎么选择,还得你们家长和孩子自己商量决定。学校这边,如果确定转学,手续上我们会尽力配合,提供便利。”
沈卫国闷头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晦暗不明。白玲则红着眼眶,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沈雯晴低着头,看着地上斑驳的光影,心里没有太多的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冰凉的疲惫和荒谬感。她赢了官司,却仿佛输掉了在黄羊镇立足的一切。她的生活,她的学业,她的名誉,都被这场无妄之灾打得七零八落。
王老师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安慰和鼓励的话,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老师,沈家陷入长久的沉默。晚饭吃得索然无味。直到夜色深沉,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沈雯晴才抬起头,看向脸上写满愁苦和无奈的父母,轻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爸,妈,我们……转学吧。”
这句话她说得很平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父母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沈卫国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白玲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别过脸去无声地抽泣。
转学,成了看似唯一“体面”的出路,一个被各方默认的、无奈的选择。法律的正义,可以斩断有形的枷锁,却难以驱散无形的、根植于偏见和狭隘的阴霾。这阴霾,沉重地压在少女的肩上,迫使她不得不再次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地,去寻找一个或许能容纳她、让她得以喘息和重新开始的、未知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