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睿也停了下来,视线投向远处在篮球场上跳跃的身影,夕阳在他眼中映出复杂的光。“我想学计算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知道的,从初中那年,我们第一次溜进‘蓝星电脑房’,看着别人玩《红色警戒》,自己攒钱上机,后来一起研究《暗黑破坏神》的符文之语,在cS的雪地图里蹲点……我就知道,只有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我才觉得活着是带劲的。”他苦笑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可我妈说,那是玩物丧志,是不务正业,比不上学化学有前途,有保障。”
沈雯晴想起上辈子,曾睿在一次酒后,红着眼眶对“沈文勤”说:“文勤,我前半辈子好像都在为别人的眼光活着……我爸出事后,我妈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我身上,我好像必须活成他们期望的样子,才能证明点什么……太累了。”那时的他,事业有成,却掩不住心底因错过最佳发展时期而产生的遗憾和那份深植骨髓的孤独。
“曾睿,”她认真地看向他,眼神清澈而有力,“你还记得我们两年前,周末偷偷跑到电脑房,为了通关《星际争霸》的人族剧情,熬到忘了时间,结果夜里快11点,被我爸我妈打着手电筒直接找了过去的事吗?”
曾睿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驱散了脸上的阴霾:“怎么不记得?咱俩当时正打到关键处,耳机戴着,外面砸门都听不见。老板开门,你爸那张脸在门缝里黑得跟锅底似的,我妈在旁边,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他摇了摇头,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紧张气氛,“机器直接被掐了电,拎着耳朵给拽出去的。回去那一路,你爸在前头闷声走,我妈在后头数落,咱俩饿得前胸贴后背,愣是没敢吱一声。”
“那时候,你一边揉着被揪红的耳朵,一边还偷偷跟我比划刚才那波操作,说以后一定要学会编程,要做出比《星际》《魔兽》更牛逼、更宏大的游戏世界,让所有人都沉浸在里面,忘了回家。”沈雯晴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穿透时光,看到那个在父母责备与游戏梦想夹缝中,眼眸依旧闪亮、充满憧憬的少年,“如果你现在因为别人的看法,就放弃自己真正热爱、甚至为此挨过揍的东西,去走一条明明知道不适合自己的路,十年后,二十年后的你,回想起那个晚上,回想起我们挨的训、我们发过的誓,你难道不会后悔莫及吗?”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紧紧相依。曾睿沉默了很久,耳边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喧闹。最终,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我妈她……”
“没有可是。”沈雯晴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悉,“你爸的事,是他需要面对和处理的课题,不该由你来背负,更不该用它来绑架你的未来。你值得拥有属于自己的、滚烫的人生,而不是活成父母期望的、冰冷的复制品。”
曾睿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向沈雯晴。他总觉得,自从她“病”好之后,眼神里就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那里面藏着与年龄不符的通透和笃定,仿佛已经看过了很远的路。
沈雯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继续说道:“你想想,如果现在妥协了,将来你会不会在某个深夜,对着根本不喜欢的化学公式,后悔今天没有为自己争取?会不会想起我们当初在电脑房许下的承诺?”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轻了下来,却带着更重的分量:“曾睿,别让十年后的你,怨恨现在这个不敢反抗的自己。”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曾睿心中那把沉重的锁。他眼中的犹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清明。
“走吧,”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顾虑都吐出来,“《魔兽3》新版本那个‘剑圣’好像被削弱了,得研究下新打法。”
“削了也好,省得你老是‘疾风步’偷我农民。”沈雯晴跟上他的步伐,嘴角微微上扬。
但沈雯晴知道,有些话必须说,有些种子必须埋下。她看着身旁这个一起从懵懂少年时期走来的伙伴,想起他上辈子在家庭桎梏与自我实现间的艰难挣扎,想起他最终破釜沉舟时的决绝,也想起他成功后却无人分享的寂寥。
这一世,她不仅要为自己挣一片天,也要尽力为他撑一把伞。
然而,现实的威胁并未因她的清醒和曾睿的庇护而消失。杨科研虽然明面上收敛了些,不敢在曾睿出现时造次,但同在一个班级,他有无数的机会进行那种看似无意、实则令人作呕的试探和窥视。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沈雯晴去水房打水。回来时,在教室后门狭窄的过道里,被杨科研堵了个正着。
“雯晴妹妹,”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故作熟稔的笑容,“明天周六,镇上有集,可热闹了,俺带你去看……”
沈雯晴猛地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眼神冰冷如刀:“让开。”
“你别这样嘛,”杨科研不但不让,反而又逼近一步,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和劣质洗发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俺们好歹是亲戚,多走动走动……”
“杨科研!”沈雯晴猛地抬高声音,清脆的嗓音在相对安静的教室后方显得格外突兀,立刻引来了不少同学的注目,“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不要再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的任何东西,我都不需要!你的人,我更不想看见!听懂了吗?”
她的声音清晰、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砸在地上。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杨科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沈雯晴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在全班同学面前给他难堪。他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羞愤、难堪,以及一丝被彻底撕破脸皮后涌上的阴鸷。
“你……你……”他指着沈雯晴,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什么我?”沈雯晴毫不退缩,脊梁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地扫过他,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需要我把你在黄羊镇到处跟人胡说八道,编造什么‘娃娃亲’谣言的事情,也在这里跟大家好好讲一讲吗?”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垮了杨科研强撑的颜面。在周围同学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中,他再也待不下去,猛地推开旁边的桌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低着头,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教室后门。
沈雯晴站在原地,胸腔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起伏,但她的眼神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快意。她知道,这次彻底的、公开的羞辱,意味着与杨科研之间最后一点虚伪的平静也被撕碎。他可能会更加怨恨,手段可能更加阴险。
但她不怕。她有要守护的未来,有要并肩作战的朋友,有日益坚韧的内心。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而她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保持警惕,握紧手中的“武器”——无论是那根放在书包侧袋的白杨木棍,还是她通过游戏和技术积累起来的、日益强大的洞察力与策略思维,等待着,也准备着,迎接任何可能到来的风雨。
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布满了来自家庭、环境乃至像杨科研这类人的明枪暗箭。但她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轻易地折断她试图高飞的翅膀,或玷污她拼命争取来的、这片尚且脆弱的校园天空。
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就足够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走向校门外那片被霞光染红的街道。曾睿的存在,像一把坚实而无声的“兄弟”之伞,暂时为她隔开了一片得以喘息的空间。而在伞影之下,少女的目光坚定,内心已然筑起一道不容侵犯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