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挟着日渐炙热的气息与操场扬起的细微尘土,吹过县一中略显喧闹的校园。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繁茂,筛下细碎晃动的光斑。新学期已步入正轨,但对于高一三班的沈雯晴而言,校园生活却因一个人的存在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杨科研,这个在开学初通过某种关系转入她所在班级的所谓“远亲”,如同跗骨之蛆,将黄羊镇那令人窒息的纠缠带到了这里。
那场在老家菜园里的彻底爆发,虽然划清了底线,却似乎更加刺激了杨科研那种偏执的占有欲。同班而坐,给了他无数冠冕堂皇接近的借口,也让沈雯晴的厌烦与日俱增。
课间时分,教室里人声鼎沸。沈雯晴正埋头演算一道物理题,试图在嘈杂中构筑一片理性的孤岛。一个阴影挡在了她的桌前,伴随着那股熟悉的、带着点汗味的气息。
“雯晴表妹,”杨科研脸上堆着那副自认为憨厚亲切、实则谄媚的笑容,将一瓶Ad钙奶放在她摊开的习题集上,“喝点这个,补脑子。你们女孩子不都爱喝这个嘛。”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这种看似“关心”实则步步紧逼的戏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沈雯晴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没有抬头,冰冷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拿开。”
杨科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不肯放弃,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碰到她的课桌:“你别老是这么见外嘛,俺们可是亲戚,互相照应不是应该的?你看你,脸色都不好了,肯定是学习太累……”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略带清冷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沈雯晴,老班让你去办公室拿一下上周的竞赛报名表。”
只见曾睿单肩挎着书包,随意地倚在高一三班的门框上。他身量很高,高二的蓝白校服衬得他身形挺拔,神色平静,目光淡淡地扫过教室,在杨科研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却让杨科研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
“知道了,马上。”沈雯晴应道,合上习题集,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完全无视了那瓶碍眼的Ad钙奶,径直朝门口走去。
杨科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曾睿那平静的注视下,终究没敢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雯晴和曾睿并肩离开。他僵在原地,感受着周围同学若有若无的打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恼羞成怒地将那瓶钙奶重重顿在沈雯晴的桌上,奶白色的液体晃荡着,几乎要溢出来。
走廊里,沈雯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谢了。”她对身边的曾睿说。这已是常态,曾睿的教室在楼上高二二班,但他总能“恰好”在她最需要解围的时候出现。
曾睿从书包里摸出两张刻录光盘递给她,动作熟稔自然。“顺手。cS的‘吊桥’图练好了没?周末约了和三中的人打友谊赛,别拖后腿。”他顿了顿,补充道,“魔兽3的战术录像也拷进去了,hu速矿流针对NE的,你参考下。”
他的语气平淡,就像过去几年,从初中开始,他们一起混迹在街机厅、后来是藏匿在巷子深处的“蓝星电脑房”时,互相分享游戏攻略和心得一样。那时,他们还是两个勾肩搭背、被称为“网瘾少年”的男孩——沈文勤和曾睿。
“差不多了,Awp甩枪手感找回来了点。”沈雯晴接过光盘,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松弛,“暗黑2战网那边,我那个冰法卡在地狱都瑞尔了,秒跪。”
“堆点冰抗,或者找个圣骑士开救助光环。”曾睿随口应道,随即瞥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眉宇间残留的烦躁,“那家伙……现在天天在你们班?”
“嗯。”沈雯晴低低应了一声,没多解释,但紧蹙的眉头说明了一切。就是在这种不堪其扰的情况下,她前几天正式向曾睿求助,请求他充当一段时间的“挡箭牌”,利用他们之间铁哥们的关系,形成一道自然的屏障,既能震慑杨科研,又不会引发不必要的桃色谣言。
曾睿也没再多问,只是说:“放学老地方等。”这便是答应了。
放学铃声响起,夕阳将暖橙色的光晕涂抹在教学楼上。沈雯晴收拾好书包,快步走出教室,刻意忽略身后那道黏着的、不甘的视线。她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教学楼后侧通往实验楼的那条相对安静的林荫路,曾睿已经等在那里,背靠着梧桐树,手里还拿着一本英语单词手册。
“效率挺高。”沈雯晴走过去。
“废话,高三的时间是以秒计算的。”曾睿收起单词本,和她并肩往校门口走,“刚才碰到物理老师,又问我想不想参加奥林匹克集训营。”
“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婉拒了。时间掰不开。”曾睿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cS战队那边,这周末可能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活动了。”
沈雯晴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看着曾睿眼下的淡青阴影,想起他最近承受的压力,不仅仅是学业。“你爸……最近还好吗?”她小心地问。
曾睿的父亲,曾是学校里颇有名气的化学老师,教学能力突出。但在曾睿初三那年,因为被一个心思敏感的女学生举报“眼神注视让人不适”,虽查无实证,最终还是被调离了教学岗位,去了化学实验室当管理员。这件事,成了曾睿家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老样子,泡在实验室里,跟那些瓶瓶罐罐打交道,倒也清静。”曾睿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声音没什么起伏,“倒是我妈,”他顿了顿,语气染上一丝烦躁,“变本加厉,整天在我耳边念,说什么我家不能断了化学的根,让我高考必须报化学系,最好是能考回她母校,将来进研究所,又稳定又能……挽回点颜面。”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
沈雯晴的心猛地一沉。上辈子的记忆清晰地浮现——曾睿最终屈从了母亲的意愿,填报了化学专业。大学四年他过得郁郁寡欢,毕业后专业对口工作难寻,蹉跎数年,才终于在接近二十五岁时下定决心,几乎是从头开始,报读了一个计算机职业教育培训班。凭借过人的天赋和努力,他最终在It行业闯出了一片天,到了四十岁已是技术骨干。但那时,他几乎将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代码,个人生活一片空白,孑然一身,偶尔聚会,笑容里总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和疲倦。
“那你自己呢?”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目光灼灼,“你怎么想?”